“陛下,且慢!” 忽然從殿外傳來一道縹緲的聲音,抬眼望去,隻見一個身著青灰長袍道姑模樣的女子,手持著拂塵步入了殿內。 女子約莫三十左右的年紀,可歲月卻並沒有在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眉若遠山,眸含秋水,顧盼生姿之間自有一種超然脫俗的仙麗,又予人一種不可侵犯的高貴之感。 不知為何,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女子徑直來到了禦階之下,聲音清冷道:“貧道乃是李閣主座下護法,內閣修士靈焚,參見陛下。” 我瞳孔猛然一縮,她口中的李閣主,正是那個執天下之牛耳的李寒蟬,也是害我母妃枉死的罪魁禍首。 靈焚口中說是參見,可她既不跪地叩首,也不躬身參拜,隻是略微頷首。父皇也不惱怒,朗聲大笑道:“靈真人遠道而來,也不提前通知朕一聲,朕也好派禦輦郊迎。” 看來父皇與這道姑早就相識,她在鳳鸞閣中的地位應該不低。 靈焚瞥了一眼癱坐在地上的成王,淡淡道:“貧道若是提前通知陛下,也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了。” 父皇乾笑幾聲道:“安秦議和的些許小事,遠不到麻煩真人親臨的程度。” “看如今這個情況,陛下是已經確定了入質西秦的人選了?”靈焚輕輕抬起手中拂塵,成王竟平空站了起來。 父皇沉聲道:“不錯,攝兒深諳西秦風土,經諸位皇子議舉,朕欲遣他入質西秦。” 靈焚道:“既然是議舉的話,那貧道是否也議舉一人?” “何人?” “大皇子德王趙仁。” 父皇雙目微瞇,神情漸漸轉冷:“靈真人舉薦德王,可是李閣主的意思?” 靈焚點頭答是。 父皇問道:“為何?” 靈焚清麗的目光輕輕掠過德王:“德王慷慨有大節,又喜交豪傑,門下食客已逾三千,若入秦為質的話,必然可在西秦朝堂上如魚得水,大有作為。若貧道沒有記錯的話,裴丞相在秦都鹹陽設有密諜七十三人,舅甥倆人配合起來,自會比他人親密無間。” 靈焚一番話直擊德王的命門,加之她對成王的回護,看來王皇後或許也是鳳鸞閣的弟子,再加上麗妃的話,李寒蟬的門徒就幾乎把持了整個大安的後宮。很慶幸我將紀蘭從一個宮女扶持到婕妤,這是我向鸞鳳閣宣戰的第一步,但絕對不是最後一步。 父皇掃了一眼裴儉,隻見他麵露窘態,默默低下頭去。父皇復而笑道:“靈真人所言甚善,仁兒,你可願入秦為質?” “父皇,我……”德王滿臉驚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裴儉連忙出聲道:“陛下,微臣有一言,既然為議舉的話,不如讓諸位皇子票選出德才兼備之人入秦為質,不僅公平公正,而且……” 說到這裡,他又瞥了靈焚一眼,笑道:“想必靈真人也會心服口服。” 父皇點了點頭道:“愛卿所言在理,其實朕平日裡都不了解這幫孩子的秉性,唯有他們兄弟之間才算得上是相互了解。若是由諸位皇子票選的話,自然能選出最合適的人選。不知靈真人意下如何?” 此時我突然感覺有一束異樣的目光掃過周身,那種既如冰寒徹骨又如同千斤墜石般的威壓,讓我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我憑借著極大的毅力緩緩抬起頭來,這才發現殿中的其他皇子皆是被莫名的威壓折服的低頭垂首,甚至有幾個人還在渾身打顫。 此時靈焚也注意到我,我們四目相對之間,隻見她的寒眸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詫,繼而又變得冰冷無比,最後竟幻化成一座噬人的深淵。我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草枯花萎,又看見腳下的大地在崩塌顫抖,我感覺體內的血液也在抑製不住的沸騰翻湧。 靈焚的美眸中閃出一絲異樣的色彩,她收回目光,淡淡道:“德王身後站著八人,而成王的身後隻有七人。” 成王倒是被她的話語提醒,口中囁嚅道:“父皇……這……這不公平。” 父皇冷冷掃視了成王一眼,對靈焚笑道:“朕這幫孩子平日裡就沒有規矩,若是靈真人喜歡,朕也可以讓他們全站在成王身後。” 靈焚神色依舊清冷,淡淡道:“若是陛下覺得公允的話,貧道也覺得公允。貧道看今日的天色已晚,不如改成三日之後早朝時再行議舉之事,而且公開議舉難免會傷了皇子之間的和氣,貧道也建議改成暗票。” 靈焚淡然的語氣中充滿了莫大的自信,難道她有什麼手段亦或是抓住了什麼變數,能改寫這八對九的結局。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暗自苦笑,要說德王這一派最大的變數,除了我還能有誰。 我回到冷宮的時候,臉色煞白異常。我告訴李慚恩遇見鳳鸞閣靈焚的事情,他神色一凜,露出了擔憂的表情。我們都知道,最大的敵人已經出現了。 德王在半個時辰後叩響了冷宮的大門,他甫一進入冷宮就熱情執起我的手臂,在一陣滑膩的寒暄過後,我引他進入了正殿,德王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問道:“十七弟,你這殿內緣何比殿外還要冷?” 我不好意思的向上指了指,德王抬頭看向我指的方向,隻見殿頂大部分瓦片因為年久失修已經損毀,有幾處片瓦不存,光禿禿的能直接看到夜空。 因為傍晚下雪的緣故,消融的雪水順著破瓦的縫隙,淅淅瀝瀝的滴在了殿內的地板上。 德王麵露憤慨道:“豈有此理,這宮裡的太監都是一群吃白飯的。十七弟你放心,我明日就稟明父皇,讓他下旨重新修葺冷宮!” 德王睜眼說瞎話的功夫真是一絕,縱觀天下諸國八百年的歷史,我還從未聽聞有哪位君主大發善心去修葺冷宮的。 我強忍著笑意,裝作一副銘感五內的模樣。我很想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拉攏,因為我知道等票選結束之後,德王肯定會把今夜說過的每一個字都忘得一乾二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以不待德王話入正題,我就指天發誓說我三日之後肯定會投成王一票。德王卻還不依不饒,他神色頗為嚴肅的對我說道:“十七弟,你有所不知,鳳鸞閣向來是我大安的心腹大患。不知你可曾聽聞,父皇能以藩王的身份問鼎帝位,離不開李寒蟬和鳳鸞閣的鼎力襄助。這些年來,鳳鸞閣挾恩自重、居功自傲,父皇早已對她們有所忌憚……” 其實毋須德王多說,從今日父皇的反應來看,我就已經隱約感覺到鳳鸞閣囂張跋扈乃至肆意乾涉大安的朝堂內政,種種的行為幾乎都觸碰到了父皇的逆鱗。 我甚至還感覺到父皇對王皇後和成王也是頗為忌憚,今日若是沒有靈焚的突然出現,成王入質為囚的事就會成為定局。 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如果我能巧妙的利用父皇對鳳鸞閣的忌憚,並將這種忌憚不斷放大為殺機的話,那麼我的復仇之路便會順暢許多。 但想要去影響父皇的判斷,乃至攪動大安的整個朝局,我就必須要掌握足夠多的權力。 從無人側目的冷宮皇子,到郡王,再到親王,甚至再到儲君……這條對我來說幾乎不可能的道路,該如何才能邁出第一步呢? 此時,我突然想起那夜在秋閣時我用金色茶湯寫的那個“因”字。我清楚的記得那“因”字在拂去時,裡麵的一橫已經乾涸,形成了一個金黃的“囚”字。 難道這是上蒼在冥冥之中暗示我,入秦為質對於別人可能是一條死路,而對於我來說,會是一個難得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