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造化弄人(1 / 1)

孤國傳說 戴晨飛 5808 字 8個月前

整個瀾堡依虎丘而建,毗鄰天水河畔,對內可以俯瞰整個都城,對外是寬廣的天水河麵,而皇族的居所及貴賓的客房大多位於皇城內臨水的九處樓閣。這九處樓閣視野開闊,同時也能不受滋擾,名曰九天閣。   時間已近亥時,石不換背負鐵盒從禦花園中出來,迅即又潛入九天閣。他輕功絕佳,皇城內的金瀾侍衛自是無法察覺行蹤。他找到石離所在的客房,輕輕敲開了房門:“小姐,還沒休息嗎?”   石離簇著一對秀眉,趴在窗臺上望著河麵上泛起的粼粼月光,不知是在氣惱自己,還是在氣惱父親,隻聽她幽幽地問道:“石不換,你說我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石不換站在房門口並不入內,他直言不諱地回道:“小姐的父親是盡忠職守之人。”   石離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轉身走近房門口正色道:“石不換,你和‘磐石’衛隊本應居於皇城之外,此刻來找我定是有緊要事情了。”   “小姐聰慧過人,確實都瞞不過小姐,”石不換突然壓低聲音說道,“據我在太醫院的朋友傳來訊息,長子妃的生產時日估計在今晚至明早之間。”   “啊,怎會如此之快?我還沒見上姐姐呢。”今日時候已晚,遵照父親的囑咐,石離本準備明日午時再去看望姐姐。她沉吟道:“那我無論如何得趕在姐姐生產前見她一麵。”   此刻,在長子妃的臥房中,石惜躺在床上,氣息急促,顯得頗為虛弱。窗外是寬闊的河麵,沒有任何遮擋,朦朧的月光透過窗臺直接撒在她的臉頰,像是鋪上了一層銀霜,讓原本雪白的肌膚顯得更加蒼白。   突然一個黑影落在窗前,霎時遮去了所有月光。背光之下,石惜並不能看清黑影的樣貌,但她卻能感到眼前的身影熟悉而親切。她並沒有著急呼叫侍衛,隻是輕輕地問道:“請問尊駕是哪位朋友,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黑影並不答話,隻是輕輕地攀窗而入,三步並作兩步縱到了石惜的床邊。待得月光照亮黑影的麵龐,是熟悉的褐色短發,是熟悉的明眸皓齒,正是石離無疑。石惜乍見之下不由得喜出望外:“好妹妹,長成大姑娘啦!”石惜慢慢從床上直起身子,捧著石離的臉龐看了又看。   石離按照石不換的指引,從九天閣的北側客房一路攀到了南側的皇族居所,順著外墻找到了石惜的寢室,她身形靈活,竟然沒有被皇城守衛發覺。她看著臥在床上有氣無力的石惜,再也忍耐不住道:“姐姐,妹妹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這麼多苦,這麼多委屈……”說著話,撲在姐姐懷裡已經泣不成聲,此時她心裡想著姐姐這幾年的遭遇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不知自己能否扛得過來。   石氏姐妹的母親在多年前的戰亂中去世,石述忠又忙於經營家族事務,石離從小是石惜帶著一起長大的,兩人自小為伴、感情甚篤。   “姐姐耽誤了你的婚事,還生姐姐的氣嘛?”為了讓石離平緩情緒,石惜半開玩笑地問道。   石離知道石惜又在安慰自己,她心想姐姐現在身子弱,不該再讓她擔心了,於是趕緊起身抹乾淚水,笑嘻嘻地說道:“姐姐,我可饒不了你,原本皇長子可是我的夫君!”   石惜聽妹妹如此一說,心知石離對往事已經釋懷,高興地說道:“離兒,皇長子這幾年待我不錯,雖然過得辛苦,但姐姐也不後悔當初的決定。”她看了看隆起的肚子又說道:“如果能順利誕下子嗣,我吃再多的苦也都值得。”   石離環顧了整個房間,隻見室內裝飾樸素,依稀便是姐妹倆兒時居所的模樣。石離問道:“咦,怎麼不見姐夫?我還沒見過皇長子,他此時不該陪在你的身邊嗎?”   “姐夫在臨淵島執行任務,此時應該在趕回來了,”姐妹倆久未謀麵,又才和好如初,自然有說不完的話:“義父大人身子還好嗎?”   “義父每天堅持練功,身體硬朗著呢!對了姐姐,你這幾年怎麼不回家看看呀?”   石惜輕嘆一聲說道:“皇長子對我寵愛有加,但唯獨回家這件事他一直都不肯答允。他疑心病重,總覺得允征義父居心叵測,說什麼都不讓我回去探親。”   “有一次我想家想得緊了,就又去求他,但他竟然為此大發脾氣,將我在寢室裡關了五天。從此我也就不敢再提回家的事了。”   “不過他知我戀家,就在皇城的禦花園內移植了許多北方的花草樹木,甚至按照冰石城的風格造了幾處亭臺水榭,把那禦花園搞得不倫不類的,”說到此處,石惜蒼白的臉上浮出了笑容,“他總說,把我北方的家搬到皇城裡,這樣就不會再想家了。”   “後來,我接連遭遇兩次失敗的生產,身子落下了病根,他就更不願意讓我外出了,他總說:‘你身子弱,就別去外麵闖蕩了,喜歡什麼我就讓他們送進皇城來。’可是他哪裡知道,我想覽大山大河,想看飛禽走獸,想見奇人異士,這些風物怎麼可能都搬得進皇城呢?”   石離聽到此處,已隱約體會到在皇城內做妃子的不易,她憤憤地說道:“這皇長子忒也霸道了,簡直不可理喻。我見到他以後一定好好收拾他!”   “妹子,萬萬不可,皇長子是君,我們都是臣。況且,他就是脾氣急了些,但心眼卻是不壞,他心裡總是念著我護著我的。”說到此處,石惜蒼白的臉上竟隱隱泛起了紅暈。   就這樣聊了小半個時辰,石離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卻見白色的床單上已滲出了一灘血漬,且這灘血漬越來越大。   “趕緊讓太醫院派人過來!”石離大聲沖門外呼喊,而此時石惜也已感覺到不對勁,肚子裡一陣又一陣的劇痛接踵而來。   片刻間,大內總管嶽同法帶著太醫院的院士趕到,他大聲道:“寢室內其他無關人等趕緊退下!”嶽同法撇了一眼床邊的石離道:“你又是誰,還不出去?”   石離此時焦急萬分,隻想陪在姐姐身邊,她便也大聲回道:“你又是誰?憑什麼叫我出去?”石惜喘著粗氣,用虛弱的聲音對嶽同法說道:“嶽祭司,她是我妹妹,讓她陪著吧,不礙事。”   嶽同法又細細打量了石離,除了身材更加高挑以外,竟與石惜有八分相似。他便也沒再作聲,兀自調配了一碗湯劑讓石惜服下:“小姐,這是安神用的,可略助你減輕痛楚。”嶽同法雖然桀驁,但對待臨產的石惜倒也算客氣。   嶽同法又仔細交代助產的幾位院士以後,為了避嫌,他也退出了石惜的寢室。   此時,石述忠也已經趕到門外,雖然焦急,但他此時也不方便入內,隻能跟門口的嶽同法打聽:“長子妃情況怎樣?”   嶽同法雖還記著削指之恨,但接生皇子是眼前的大事,此時倒也不敢計較,他如實回道:“石祭司,長子妃產前出血,情況並不好,院士正在緊急處理,”嶽同法又提了一句,“大人家的小女兒也在屋內。”   石述忠心裡一驚:“我明明叮囑離兒明日再去,她怎得深夜之時會出現在她姐姐房內?”在嶽同法麵前,石述忠也不願意過多表露心跡,就自顧自守在門前來回踱步。而寢室內已經傳來石惜一陣又一陣的叫喊,生產已經開始。   就在此時,禦前秉筆侍衛傳來了皇帝的口諭:“著大內總管嶽同法赴泊言殿偏廳議事!”   嶽同法不明白在皇族產子的關鍵時候,怎會突然宣大內總管晉見議事,他急急問道:“長子妃正在生產,此時性命攸關,是有何緊急情況非要我去?”   “大人,聖上沒說,隻要求盡快前去,”秉筆侍衛轉頭又對石述忠說道:“聖上還說,因皇長子暫未歸來,長子妃的生產事宜由其父石述忠全權負責、相機行事。”   皇命難違,嶽同法無奈領命,他把幾個院士叫出來又簡單交代了一番,然後轉向石述忠道:“石大人,長子妃終究是您親生女兒,還請悉心照護。”說罷,鄭重其事地作了個揖。   石述忠愣了一下,也不知嶽同法安了什麼心思,於是也草草作了個揖,算是禮節性地給了回應。而嶽同法說完就隨禦前侍衛去了。   生產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盡管石惜的呼喊沒有中斷,卻已經不如之前那樣大聲了。石離突然沖出寢室,隻見她白色的長裙上已經沾滿了血色的手印,她急呼道:“父親,快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這樣下去,姐姐撐不了多久了!”   石述忠趕緊叫來領頭的院士查問,那院士滿頭大汗地稟報道:“祭司大人,胎兒胎位不正,一時半會可能無法生得下來。”隻聽寢室內又是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呼。   石述忠追問道:“胎兒是死是活?是男是女?”   院士回復道:“目前是活的,是男是女卻不可知,但胎兒隨時有可能窒息。”   “石離,石離!”突然石惜聲嘶力竭地叫起了妹妹的名字,石離趕緊又沖回床榻邊,隻見石惜麵部因為長時間用力,已經有些扭曲:“妹妹,幫幫我,幫幫我,我不想生了,不想生了,實在太痛了!”石惜的情緒已經到了崩潰邊緣,雙手撕扯著床單,原本沉穩的她此時竟然止不住地大聲哭喊。   石離心如刀割,但也不知所措,生孩子的場麵別說經歷,她想都不曾想過。一邊,院士正在征詢石述忠的意見:“當下,我們有辦法迅速取出孩子,還能保得住孩子的性命,再過一會興許一大一小都保不住。”   一旁的石離聽了急問道:“你快說,現在還有什麼法子?”   “剖腹取子,”領頭的院士也許是慌了神,還繼續解釋道:“之前我也做過一次,就是瞬間切開子宮,取出…”   “住嘴!”隻聽石述忠一聲怒喝,隨後又再問了一遍:“是否還有其他辦法能保住長子妃?”   院士頭領無奈地搖搖頭道:“保住胎兒已是萬幸。”   “那你動手吧!”石述忠沉吟再三,終於齜牙咧嘴地從嘴裡崩出了這幾個字。同時他給身邊的幾名親衛遞了一個眼色。   “爹爹,你不能這樣做,你要救救姐姐啊!”石離向床榻沖了過去,企圖護住姐姐,而兩名親衛瞬間移動到石離兩側,各使出一招小擒拿手將她牢牢製住。石離雖學過武藝,但石述忠今天帶來的親衛都是好手,她還來不及反抗便已被擒住不得動彈。   石述忠此時也無暇顧及石離,注意力已經全在床榻那裡。隻見幾名院士抓住石惜的手腳,將她整個人穩住。石惜雙腳不停踹動卻掙脫不了束縛,她像瘋了一樣大喊:“你們要乾什麼?要乾什麼?石離!父親!”   院士頭領掏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刀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望了一眼石祭司。石述忠心知此時別無他法,隻能閉上眼,無奈地點了點頭。   隻見院士就這樣直直地切了下去。   石惜起先還不停掙紮,而慢慢地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整個人軟了下來,手腳隻是無規律地抽動著。但嘴裡卻還在叫著石離的名字。   見胎兒已經取出,兩個親衛也就放脫了石離。石離趕忙撲到石惜的身邊,不斷湧出的鮮血已經把整個床榻染成了血紅。   石惜此時的眼神已經散亂,提著一口氣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對石離說道:“好妹妹,姐姐…求你,一定…要護住我的孩子…”,石離在一旁拚命地答應著,“另外…你要去求義父…”石惜此時嘴裡突然溢出大量血沫,想要再出聲卻隻能發出“謔謔”的聲音,就這樣持續了幾分鐘,石惜的手腳停止了抽搐,眼中再也沒有了神采。   “姐姐!姐姐!你繼續說話呀!”從久別重逢到此時不過幾個時辰,石氏姐妹兩人卻再次經受了離別,而這次恐再無相見之日。   “是個女嬰。”院士頭領簡單給嬰兒清潔了一下,就把她遞給了石述忠。此時的石述忠雙眼無神地看著新出生的孫女,臉上的肌肉竟隱隱跳動。   他一手抱著女嬰,嘴裡喃喃自語道:“竟然是個孫女,是個孫女,嗬嗬,嗬嗬,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啊!”他騰出的手緩緩舉起又迅速落下,隻見身邊的親衛又如閃電般出擊,屋內的五個院士幾乎同時被切開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