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堡內的禦花園占地四十餘畝，其中囊括了孤國各地供奉而來的名貴花木，配上各地調來的知名花匠修剪打理，一眼望去，整個花園的色彩搭配巧妙、斑斕奪目，各種奇花異木的造型亦是層層疊疊、優雅舒展，步入園中可謂一步一景，盡顯皇族的精致與氣派。 　　此時正值午後陽光明媚，禦花園中卻寥無人跡。這幾日皇城之中接連有大事發生，想必少有人會有賞玩花園的閑情逸致。 　　石離立在一棵巨型榕樹之下，心不在焉地打量著禦花園的景致。此時她一改往日樸素的著裝，身著一條用金飾鑲邊的白色長裙，胸口戴著父親給她的如意掛墜，其中鑲嵌著一顆掌心大小的如意翡翠，色彩青翠、晶瑩奪目。她用發髻將茶褐色的秀發盤出了精致典雅的造型，頗有一番貴族小姐的風範。而為了表達對姐姐的哀思，石離的手臂上依然纏著一縷黑紗，但與她今日的妝扮對比，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石離抬起頭打量身旁的榕樹。這榕樹盤根錯節，主乾大約需要七八個成人才能環抱。再定睛細看，她發現樹乾之上釘了一塊精致的金屬牌子，上麵寫著“恭祝允昌皇帝萬壽無疆”，下麵的落款竟是父親石述忠。 　　“這定又是父親從北方深山之中尋覓來為皇帝祝壽用的禮物。”石離心想著，這巨樹從北方運到皇城不知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父親在這方麵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禦花園的大榕樹易於辨認，且又產自北方，在此約見姨妹，想必再合適不過了。”石離忙一轉頭，隻見皇太子任伏天款款走來。不同於葬禮當日落魄的形象，伏天此時身著彰顯太子身份的鱷爪金袍，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立於榕樹之下顯得器宇不凡。 　　“太子殿下。”石離請了個安。根據宮女傳來的口信，太子與她約在禦花園碰麵。伏天在口信中要求嚴格保密，尤其不能讓石述忠知曉。而石離猶豫再三之後，還是獨自依約來到了榕樹之下。 　　“常聽石惜說起你，見到本人之後倒是比她描述得更加清秀。” 　　聽到太子的誇贊，石離臉上微微一紅道：“太子殿下謬贊了。” 　　伏天繼續說道：“這幾年你姐妹兩人一直都沒通信，也沒能見麵，個中緣由我也聽石惜說起過，”石離知道太子說的是姐姐代她赴婚之事，不由得臉上又是一陣發燙。 　　“但石惜過世之前，你能陪在她的身邊，見上最後一麵，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說到此處，伏天嘆了口氣，顯然是感嘆自己沒能見上愛妻最後一麵。 　　聽聞此話，石離心中不由得一驚。石家父女兩人對石惜生產當晚的詳細情形一直都是諱莫如深，石述忠更是周密地準備了一套“官方說辭”來對外公布，這套說辭之中自然沒有提及石離在場。此時，石離慌忙解釋道：“太子殿下，當晚我並沒有在場……” 　　“姨妹，你不用解釋，當晚的情況我已經聽嶽同法講了，你就在她的身邊，”伏天打斷了石離的話頭，沒讓她繼續說下去，“我隻是想知道，石惜去世當晚都發生了什麼？她走之前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她到底是怎麼死的？”伏天一連串刨根問底的追問讓石離麵色更加煞白。 　　伏天似乎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於是又稍稍緩和語氣道：“姨妹，我畢竟是她的夫君，我想知道她當晚都經歷了什麼。” 　　聽伏天說得真切，又見他滿臉悲戚傷心的神情，石離心裡又是一陣糾結。她不忍心再找其他托辭敷衍伏天，隻能輕聲回道：“當晚姐姐難產，情況十分危險，萬不得已之下，父親隻能選擇了剖腹產子的辦法”，石離生怕伏天有所誤解，趕忙又加了一句，“院士跟我們說，當時的情況能救下孩子已經是萬幸……” 　　“可奇怪的是，當晚負責接生的院士一個個都沒了音訊，我讓金瀾衛調查了許久，都尋不到蹤跡，石家小姐，你知道院士都去了哪裡嗎？” 　　“聽……聽父親說這些院士辦事不力，沒能救下長子妃，都發配到遠方參軍戍邊去了。” 　　“可父皇那裡卻是嘉獎了太醫院及相關的院士，理由是接生有功，這與發配參軍的說法可是有些矛盾啊。”皇長子伏天顯然在約見石離之前，做過細致的調查。 　　石離一時語塞。她自小在北方長大，生性天真爽直，自是沒經歷過皇城中的爾虞我詐。對她來說，何嘗不想將當晚這段刻骨銘心的經歷找人傾訴一番。但其中既牽涉皇族的血脈傳承，又關係到父親的身家性命，這種種緣由讓她如鯁在喉。 　　伏天見石離遊移不定的神情，料定其中另有隱情，但又轉念一想，石離剛失去至親的姐姐，與自己可謂是同病相憐，再看她與石惜頗為相似的身形樣貌，伏天心中不由得生出憐惜之意。他尋思：“對眼前這個姑娘倒不可過分用強，循循善誘方為上策。” 　　於是太子伏天話鋒一轉道：“這根手鐲是臨淵島上特有的玉石打造的，也是我在島上墾荒的過程中偶然所得。此種玉石不但色艷水潤，而且溫度會隨著體溫而變化，是稀世難得之物。”說著伏天從貼身的衣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手鐲。 　　手鐲呈稀有的帝王綠色，在日照下光彩奪目，實乃稀有的寶石所製。手鐲隨伏天歷盡艱險，竟能完好無損地保存到皇城，也實屬不易。伏天道：“這原本是帶給石惜的禮物，但現在她也用不上了。你姐妹二人的形貌本就相像，我想著將它轉贈於你，是最合適不過了。”說罷，伏天握起石離的雙手，將手鐲塞進了她的掌心。 　　突然被太子握住雙手，這讓石離嚇了一跳。她本能地掙脫了一下，但伏天握得頗為緊實，卻沒能掙脫開去，她趕緊道：“太子殿下，此物萬分貴重，小女收不得，還是請您留在身邊，也算留個念想。” 　　“贈於石家的姑娘，也算幫我了卻一個心願，姨妹切莫推辭。”說罷，伏天抽回雙手作了個揖，也不再理會石離作何反應，自顧自轉身離去了。 　　留下石離獨自一人立於榕樹之下，手裡攥著原本屬於姐姐的手鐲，方始驚覺之上竟還留有太子伏天的餘溫。望著伏天遠去的背影，石離突然感到萬分愧疚：“他雖貴為太子，但竟然無從知曉自己有一個親生的女兒流落在外，想來也真是可憐得緊。” 　　泊言大殿之上，一張巨型的橡木長桌置於殿堂正中，桌子長約三十餘尺，是由整塊遠古橡木製成，顏色呈現出與眾不同的暗紅色。據說當年開國皇帝與各大城主歃血而盟，集眾人之血染紅了整塊橡木，製成了這血橡長桌。而血橡會議是皇族內部的最高規格會議，僅有皇帝本人、各大城主以及文氏魁首有資格參會。 　　此時皇帝任允昌在長桌頭首正襟危坐，太子任伏天、血監司祭司文覺非以及各大城主分居兩側。皇子隻有在成為儲君之後方能列席會議，因此任伏天也是第一次坐在血橡桌前。 　　“諸位城主難得相聚一堂，近日王國之中有幾件大事需在血橡會上裁決，”會議一般由皇帝主持，而任允昌也不客套，直接拋出了第一個議題，“永樂大壩竣工在即，需要任命一位大壩守備，諸位意向如何？” 　　永樂大壩是允昌皇帝繼位以後，舉全國之力乾的第一件大事。大壩位於天水河中遊，連接起了君泊城與拜嶽穀所在的兩片大陸。大壩的規模雖遠不及平遙古壩，但從破土動工至今，也已經整整修了十八年，期間耗費的人力數以百萬計，孤國幾乎半數的成年男性都參與過大壩的修築。 　　而修築永樂大壩的緣由，對外來說無非是防洪抗澇、引水入渠，同時能夠以橋梁的作用加強君泊與拜嶽兩大城邦的交通往來。 　　但對於允昌皇帝來說，永樂大壩的意義更加深遠。天水河上遊的平遙古壩名義上受皇城管轄，但實際控製在冰石城手中，一旦平遙古壩開閘泄洪，位於中下遊區域的城邦都難逃洪澇的侵襲。而永樂大壩恰是在天水河的中遊位置築起了一道屏障，可以幫助君泊城在內的中下遊大部分城邦抵禦北方的洪水。 　　此外，天水河是王國水運的主要航道，而永樂大壩則是掐住了南北往來的咽喉。不論是北方的船隻南下，還是南方的船隻北上，勢必都要經由永樂大壩這道關卡。掌握永樂大壩，就等於掌控了王國的主動脈。 　　在座的各大城主豈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隻聽鎮遠大壩守備、巢沙港城主任允霄說道：“這大壩的日常管理一般都遵循就近的原則，石城城主管理平遙壩，找書苑 www.zｈaoshuyｕan.cｏm 而我管理鎮遠壩，無非都是因為地理相近、方便照應，”鎮遠大壩位於天水河南端的入海口，距離巢沙港也就二三十裡，正因為此，歷代的巢沙港城主都兼任鎮遠壩的守備，“永樂大壩是天水河上的第三座大壩，與拜嶽穀相去不遠，我建議參照前兩座大壩的舊例，這守備就近由拜嶽穀主任允西擔任。”任允霄心知自己已是鎮遠大壩的守備，不可能再兼顧永樂大壩，不如就賣個人情給隔壁城邦的任允西，以後船隻往來通行也可行個方便。 　　“奔雲城主任道尋是咱們的皇叔，輩分最高且為人公道正派，深受王國子民的景仰，依我看，這永樂大壩守備的人選，非道尋城主莫屬。”冰石城主任允征當即提出了反對意見，他心知永樂大壩主要的作用就是鉗製北方，而奔雲城與冰石城同處天水河上遊，若大壩可以掌控在北方城邦的手裡，總好過落入旁人之手。 　　“哈哈，論輩分，在座的諸位誰高誰低，一時半會未必理得清楚哩，”說話的是聆風城主任允允，隻見她臉上的皮膚光潔細膩，完全看不出已經年過五旬，“我家弟弟用十八年修築的大壩，你們說會輕易交於他人之手？” 　　語驚四座。一來是長公主任允允稱皇帝為“我家弟弟”，讓眾人盡皆錯愕。二來是任允允這話仔細想來，卻是話糙理不糙。 　　此時在座的眾人盡皆將目光投向任允允，都在等她把話說下去。 　　任允允看了一眼坐在血橡桌頭首的皇帝任允昌，然後不急不慢地說道：“在場諸位中，最合適的永樂大壩守備人選，當是新任太子任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