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雪軒轅臺(1 / 1)

時至霜降,平地起霜。今年的清水郡和往年一般,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草葉枯黃……   清水郡外最高的大山,同時也是赤羽洲排名第五的高山,是城西南邊的芙蓉山。   黃昏時分,上山來飲酒賞菊的世俗百姓少了很多。芙蓉山沒有芙蓉,隻有遍地的紅葉,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似乎每天都是深秋時節,故而此等奇景很是吸引山下的世俗百姓,尤其深受各地世家文人騷客的青睞,以便來此傷春悲秋。   霜降時節的清水郡城,盡顯生活百色千味,有閃耀枝頭的歡樂,當然也有從高處飄落的黯然……   ————   芙蓉山頂,有一青衫男子正向山頂一處涼亭緩緩走來。男子步伐略微停頓,隨後開始邁步走向涼亭,越靠越近,腳步也越來越堅定。   涼亭上掛有“清水”二字金字牌匾,整個亭子樣式單一,沒有雲紋雕飾,唯獨那塊牌匾顯得格外紮眼。   青衫男子最後在距涼亭三尺外停步,行了個天揖禮。   半刻後,那刻有“清水”的金字牌匾冒出一縷縷白煙,隨後竟凝聚成一位姿容絕美的女子!   女子手如柔夷,膚若凝脂,風髻霧鬢,一襲白衣更是無風而動,宛如仙人。   清水出芙蓉!   女子現身後,那名青衫男子方才起身,男子恭敬道:“清水郡陳氏後人陳明軒,見過前輩。”   白衣女子眼眸裡金光流動,淡然道:“你其實不必如此。”   青衫男子道:“前輩,我陳明軒雖說隻是這清水郡一個小小的讀書人,但我們讀書人也是有骨氣的,這一趟我必須去,哪怕是死。”   白衣女子眼神微動,說道:“你和他很像……”   青衫男子收起剛才的嚴肅神情,嘆息道:“哎……是我無能,清水陳氏,雖說近幾十年來一直穩紮穩打。可如今到來的災禍百年不遇,一些個虎視眈眈的人已經在等我陳氏沒落的那一天,到時候墻倒眾人推……”   青衫男子停頓了一下,又說道:“若真到了最壞的情況,到時候還懇求前輩為我陳氏一脈護住最後一點香火……”   說完,青衫男子又是深深一鞠躬。   白衣女子道:“如若你陳氏舉族遷入這芙蓉山,我可以為你們開辟一座洞天,保你陳氏百年無恙,到時我自會為你的族人遮住這天機。”   女子似乎有點愧疚,道:“隻可惜我剛蘇醒,若強行離開此山,恐怕剛恢復的一點道行還要損去大半……”   青衫男子道:“前輩哪裡的話,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而且我清水陳氏前代各家主不知幾位了,百年?千年?陳氏傳承至今,香火旺盛或幾近斷絕。這期間唯獨一樣沒有斷過,就是誓死保護這清水牌匾的使命。若今怎麼能反過來讓你以身試險?”   男子道:“沒想到,直到我這一代,才有幸發現這清水牌匾的些許秘密。”   女子也不再多說,畢竟讓那個人的後輩躲起來做個縮頭烏龜然後茍活,別說百年,即使千年她也可以辦到。   可這樣的活法,如果那個家夥知道了,估計比斷絕清水陳氏香火還難受一百倍。   ————   夜幕降下。   青衫男子依然慢慢地走下山,隻是手裡多了一把油紙傘。紙傘上沒有一滴雨水,隻是將那一抹抹月光默默地撐起。   山頂涼亭,女子沐浴在月光中,身形愈顯飄忽不定。她一直仰望天空,不去看月亮,隻是一直望向天空很深處。眼神中有憤恨,有遺憾,有悲憫……   女子最後緩緩道:“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萬年……如走馬!”   陳明軒不知道的是,陳家這些年來有過多少起起落落。或如日中天,或落魄如喪家之犬,王朝更迭,曾是過一國君主;也當過販夫走卒、市井百姓。   這些她期間雖未曾蘇醒過來,但也可以靠那最後一縷神識感知一二。   陳氏這麼多年以來確實從未放棄過守護自己那一縷殘破不堪的靈魂。   她知道是自己虧欠他們的,很多很多。   隨後,女子一揮袖,身形連同那座涼亭一起消失不見。   ————   位於寶靈國最南方的清水郡,作為僅次於皇都的第二大郡,市貿卻不如其它大郡繁華。   與寶靈國南邊接壤的羅曼國,世代為敵。所以清水郡就成了鎮守南方的重要關口,與其他地方的燈紅酒綠,世俗商品琳瑯滿目不同。清水郡盛產各種兵械,各種刀劍除了供應往南邊的鎮南關外,還出售往國內外各地。   由於與羅曼國的關係,幾十年來小沖突不斷,偶有一些大陣仗,最後卻不過是虛張聲勢。畢竟雙方雖有世仇,可在實力方麵雙方各有底牌。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哪一方會傻乎乎的舉全國之力挑起大規模的戰爭。畢竟這赤羽洲可不止這兩國,而且放眼整個赤羽洲,寶靈國和羅曼國也不過是中小國邦。   也是因為這個緣由,清水郡的文章造化有大作為的人不多。清水郡的人以武為榮,武道天才輩出,文章大家卻少有。外郡之人羞辱清水郡人為南荒蠻人,不講道理,還命名“清水”二字,文縐縐的。   不過外人可以說清水郡人野蠻無理,唯獨對一人的文章,無人非議。   清水陳氏陳明軒!   寶靈國文壇四大家,龍彰安真瑜,西煙墨霞爍,藏雨胡榭以及清水陳明軒。世人公認清水陳明軒為四大家之首。   說來也怪,清水陳氏,與清水郡根深蒂固的幾個大家族世代鑄劍不同。陳氏世代專研學問,開設學府,雖說財力不是最大,卻是清水郡最具威望的家族。這來源於前代皇帝陛下對於陳氏的特別關照,有功於陳氏家主陳明軒的學問地位。   雖說陳氏子弟聽從家主陳明軒的意思,研究文章學問,但大多更喜歡在成年後去往鎮南關。   所以陳氏不僅有在學問方麵的重要地位,近幾十年來也因為有在邊關立功封將的子弟,使清水郡陳氏一家漸漸在朝廷上有了些許權力。加上陳明軒清水郡郡守的身份,在清水郡也就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了。   正所謂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傷人......   陳明軒正襟危坐,慢慢卷上一封皇帝陛下派人剛剛送來昭令,放於書案邊上。   窗外秋風蕭瑟,片片紅葉已染上白霜,零零散散飄落於地。   長子陳麟天,今年八歲。他不顧老管事的阻撓,興沖沖的跑向父親的書房。老管事氣喘籲籲的緊隨其後。   “爹!聽說城西邊芙蓉山過幾天要有一場廟會,到時候會有神仙來變戲法呢!爹,到時候可以帶我去嗎?!”   小陳麟天一手拉著父親的衣袖,來回拖拽,眨巴著眼,祈求著父親同意。   見自己父親有些剛從發愣中回神,他又補充道:“帶上妹妹也行,但是她得聽我的!”   小陳麟天高高揚起頭,雙手叉腰。   老管事在一旁訕訕然道:“抱歉老爺,小天少爺跑得太快了,一下子沒攔住。打擾老爺的清靜了。”   陳明軒輕輕摸著兒子的頭,先是對老管家說道:“沒事馬老,你先回去吧。”   馬姓老管事有些驚訝,平時自家老爺雖說對兒女疼愛有加。但全府上下都知道一條成文的規定,那就是老爺在書房靜修時,任何人都不得打擾。就連自己的兩個兒子女兒都不例外,奇哉怪哉。   馬姓老管家對老爺作揖離去。   陳明軒對兒子說道:“去廟會可以啊,但是你得答應我,以後不許再欺負你妹妹!賣什麼吃的要給妹妹一份。”   小陳麟天似乎有點猶豫,伸出兩根手指說:“兩天,我答應兩天不欺負她。”   見父親似乎不太滿意自己的回答,小陳麟天連忙改口道:“五天!我保證五天不欺負她,不能再多了。誰叫她天天犯蠢事,傻乎乎的。”   陳明軒柔聲道:“小天,可不能這樣說你妹妹。她還小不懂事。答應父親,以後父親不在的時候,可別天天欺負妹妹,也別讓妹妹受人欺負了。”   小陳麟天仰起頭,拍了拍胸脯道:“爹你放心吧!除了我,沒人能欺負那個笨蛋。”   陳明軒拍了一下子小子的頭,淡笑道:“臭小子,又說你妹妹壞話!”   小陳麟天撓了撓頭,咧嘴笑道:“爹!我想吃柿子。”   陳明軒哈哈笑道:“好!哈哈哈……”   ————   雖說赤羽洲各大小國之間,有各種各樣的沖突,合作。一些個王朝之間也如寶靈國與羅曼國一般,世世代代見麵就要拚個你死我活。但若論誰是所有王朝共同的敵人,那一定是最西邊的那些東西。它們甚至是所有人共同的敵人,上山山下,亦是如此。   因為它們不是人類。   最西邊有個大洲,整個大洲遍地荒蕪。有一群以人類及萬類靈物為食的種族——魔族,萬物修煉皆是循序漸進,偶爾也能獲得一樁大機緣,但這畢竟是少數。   可這魔族卻是不同,偏偏可以靠吞噬他人來提升自己修為,為天道所不容。   所以無論是誰,隻要是發現有跟魔族勾結的,一律為各王朝所討伐。   寶靈國皇都   皇帝陛下正立於養心殿中,滿心憂愁。   皇帝對身後那位褐袍男人說道:“安排下去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褐袍男人弓腰道:“陛下,清水郡守三日後到達逐鹿山軒轅臺。”   皇帝雙手負後,淡然道:“一年一度的軒轅臺祭典,往年都是陳先生來作賦。今年過後,就該換換人了。”   褐袍男人姓陳,寶靈國安氏王朝大貂寺,同時也是王朝首席供奉。   陳貂寺低聲道:“陛下,雖說已經從那個死去的叛徒識海裡獲得當年的證據。但如此公然行事,恐怕不太妥當。想必他也對此次昭來軒轅臺的事心知肚明了......就看到時他怎麼選擇了。”   皇帝沉聲道:“怎麼?難道我整個寶靈國王朝所有修士加起來,還不如他一個小小的陳明軒?”   皇帝又說道:“他清水陳氏明裡暗裡掌管這寶靈國第二大郡這麼多年,又有鎮南關如此重要關塞在其中,老皇帝在世時放心他陳明軒,輪到寡人可就不一樣了。”   陳貂寺沒有說話。   皇帝突然問道:“你和陳明軒都姓陳,難道你們祖上是一脈的?”   陳貂寺道:“從無任何關係,祖上雖也有舞文弄墨的,卻也不過是一個小說家,不入三教九流之列”   皇帝問道:“陳貂寺,你祖上可不曾有過貂寺,你可是出息了啊!寡人問你,你恨不恨我們安氏?”   陳貂寺回道:“屬下不敢,若非先皇施救,卑臣恐怕早已經暴斃,也不會有如今成就。”   皇帝好像並不在意老人會說什麼,冷哼一聲,最後擱下一句話:“不管怎麼樣,他陳明軒都沒得選擇,清水陳氏可以留,但他陳明軒必須死!”   隨後便揮手離去。   ————   芙蓉山廟會,不是年年都有,一般每隔幾年會有一次。今年有點特別,因為去年已經有過一次了,按理來說連續兩年都有是很不常見的。   男孩可不想這麼多,對於他來說逛廟會是很開心的事。   去年是他第一次碰上廟會的舉行,他玩得很開心。唯一的小遺憾,是沒能和父親一起,當時父親一直以公事太忙為由推辭。這回一定要讓父親陪著去。   小陳麟天坐在自家院落的門欄上,顯得百無聊賴。陳氏雖然是清水郡大家族,可世人都知家主陳明軒奉行節儉,至少對自家房門親人是如此。所以家主居住的院落,隻是簡簡單單的四合院,各種房梁家具用的也是世俗最平常的木材。   雖說陳家也有一座祖宅,裡麵的裝飾也算是豪華。按照族規,家主這一房門有權居住在那裡。不過陳明軒上任家主後,將其改造成了一座學府,省去了原來要在芙蓉山腳蓋新學府的錢。祖宅除了深院的祠堂和議事堂外,外麵大片地方都改成了新學府。   這新學府接收清水郡的學生們,每天清晨都能聽到朗朗書聲從此傳來,倒是顯得朝氣蓬勃。   清水郡陳氏有四房門,家主主掌一房,其實就是陳明軒的妻兒。除了家主執掌大權外,另外幾房也各有一些權力。對於陳明軒要將祖宅改為學府這事,眾人都沒有異議。畢竟各房都有自己的府邸,在裝飾方麵可都比這個老祖宅奢華多了。而且老祖宅前院基本是一座無太多用處的大廣場,這有算物盡其用了。   明天就是與父親約好的廟會了,可今天他又消失不見了,這讓小陳麟天有點沮喪。獨自坐在門欄上,手裡拿著根木條在地上劃圈。   突然一隻小手伸到他的麵前,手裡握著一個柿子。   “哥,你吃柿子嗎?”   來人是一個青衣女童,陳麟天的妹妹——陳小雪。   女孩在六年前的一個清早被發現在陳明軒家門口的,也就是陳麟天現在坐在的門欄前。   那一年正好小雪,於是陳明軒便給她取名小雪。   小陳麟天瞥了眼一旁的妹妹,漫不經心道:“不吃,你還是留給你自己吃吧!看你那小鼻涕流的。”   青衣女童忙把手中的柿子塞入衣兜裡,隨後便用手胡亂抹了一把鼻涕。   小陳麟天連聲道:“呀呀呀!臟死了你,你等下可別碰我啊!”   小女孩“哦”了一下,雙手開始有些無所適從,一時間不知道放哪裡好。   小男孩突然問道:“哎,小雪,你說咱爹明天能來陪咱逛廟會嗎?”   小女孩坐在男孩身邊,說道:“爹爹一定會來的。”   男孩有些垂頭喪氣道:“可他總是是很忙……去年就是這樣子。”   一時間,小女孩也不知如何安慰男孩了。她就這樣陪著男孩坐在門欄上,本想用雙手托著腮幫,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兩隻小手就這樣平舉在身前,顯得有些滑稽。   ————   逐鹿山軒轅臺   “陳明軒!七年前你私藏魔黨,欲圖謀不軌,以下犯上。此事可是有我大內諜子親眼所見,你可認罪?!”   “陳某私藏魔族不假,這隻是我一人之錯。至於清水陳氏其他人,絕無謀逆之心,鎮南關百年來固若金湯,我清水陳氏為此付出的心血陛下不會不知道。還望陛下他念在陳家百年來鞠躬盡瘁,放過陳氏一族,所有的罪我陳明軒一人承擔。”   陳明軒立於軒轅臺中心,百丈開外,有四人懸於高空,三名玄澤境,一名飛火境。   陳明軒繼續開口道:“魔黨自爆而亡,想必當年你也感受到了些許氣息。”   陳貂寺開口道:“陛下已經下令,你清水郡陳氏可以不死任何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除了你之外。並且收回清水郡陳氏在朝廷的一切權力。”   陳貂寺斜瞥一眼跪在地上的陳家家主,道:“世人可能很少知道,你陳明軒,一介文人卻能修煉至飛火境。如果諜子的情報有誤,很有可能已經躋身神斧境。你完全有可能殺了我們四人中的任何一個,包括我自己在內。”   陳明軒默不作聲,隻是靜靜地跪在原地。   “哎……”   隨著一聲嘆息,一柄飛劍從陳明軒身前飛快掠過,隨後刺穿胸膛……   之後又有數聲重重嘆息在整個寶靈國境內響起,隻有極少數人聽見,這發自心湖的聲音。   ……   今年的寶靈國天氣很怪,才霜降過去三天,大地已經銀裝素裹,千裡雪飄。   今天是與父親約好逛廟會的日子,小陳麟天已經在芙蓉山腳下。芙蓉山被這一場不合時宜的大雪染成了白色,先前的漫山紅葉已不見蹤影。   小陳麟天正呆呆立於一棵梧桐樹下,遠處有神仙剛剛表演的讓一截枯木生出鬱鬱蔥蔥綠葉的戲法,小男孩已經看膩了。一旁的陳小雪正雙手捧著片片飄落手中的雪,玩的不亦樂乎。   父親又失約了,這讓小男孩很失望。   “哥,快看!煙花!”   兩個小孩子站在梧桐樹下,仰望天空的煙花。在他們身後,有一青衫男子,身形如一縷清晨陽光下的塵埃。男子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輕撫兩個孩子的頭。   ————   軒轅臺的雪下得更大了,浩浩蕩蕩的。   逐鹿有明軒,落雪軒轅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