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個白衣挎劍兒(1 / 1)

黃昏時分。   方圓才大汗淋漓的忙完一應事務。   梵星村一百來戶人家,男娃孩起來有五六十人,送來的女孩則並不多,很多人家裡都需要女孩幫忙乾活,方圓一個個勸了過去。   先生說,有教無類,有教無餘。   方圓費盡了唇舌才把三十幾個小女孩帶到書塾裡。   村裡的孩子其實大多都沒有意識到念書對於他們意味著什麼,有的人是爹娘逼著來的,有些是被仰慕儒家君子的姐姐領著來的,還有像小虎這樣,看了方圓覺得羨慕自己願意來的。   但還真就沒有幾個是為了念書,成為一名讀書人。   儒家君子領著他們出去了。   方圓進了正冠山。   在父母墳前說了自己要出遠門的事,給他們介紹了自己的劍,還談起了小竹林裡頭的老人家。   奇怪的是,到三寶淵後並沒有見到小虺。   藤椅上墊著兩張粽葉,上麵有兩顆烏青珠子,就是前幾天吃的蛟龍膽。   方圓用一方小手帕小心地包住它們收進了懷中。   剩下的一半刺紅也沒了。   院子中間還有一個尚有餘溫的灰堆堆,旁邊有些吃剩的雞骨頭。   方圓欲哭無淚,上次忘記跟先生說不要燒籬笆了,要烤火的話山上到處都是乾柴嘛。   怪不得早上找不到先生。   方圓試探的喊了兩聲小虺,卻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小山穀裡回蕩,莫得辦法,隻能垂頭喪氣的回家。   儒家君子不知道把孩子們帶到哪兒去了。   方圓無聊之下練起劍來。   這兩天先生教了幾招劍書,據說是最基礎的劍樁。   方圓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要是太難了反而不好學,飯要一口一口吃噻。   回身下刺,掛劍直刺,虛步架劍,虛步平劈,弓步下劈,帶劍前點,提膝下截。   一套劍術七個動作,每一個步子連在一起又合成一套步樁。   方圓這幾天都在練這七個動作。   開始還站不穩當,銜接也不算圓融,但隨著紮馬步的次數多了,步伐和身形也就越來越穩。每次練完之後,方圓都會感覺到身體裡有一股暖流湧動,並不像紮馬步那樣疲累,反而精神奕奕,他問過先生,先生理所當然的點點頭,而後便囑托他繼續練,等哪一天這劍樁步樁可以隨心所欲地使出來的時候,先生就教他真正的劍。   方圓也不知道什麼叫做隨心所欲。   希望這一天不要太晚。   他已經想好了,這一路反正是走著去,剛好就可以練步樁了,休息時便練劍術,等到回來時,劍術怎麼也得上去一大截吧?   念書也不能落下,邊練劍邊念書。   儒家君子很晚才回來。   方圓還在院子裡走劍樁,渾身汗氣蒸騰,在燭光照耀下頗有一番氣象。   嘴裡則朗誦著書文。   儒家君子含笑為弟子送過去一杯熱茶。   “小方圓,挺勤快的嘛!”   方圓略微不好意思的收起少年遊,接過了先生遞來的茶杯。不知為何,今天的少年遊比平時要重了些,近幾日天天練劍,少年遊更是須臾不曾離身,方圓自信手裡有準。   “謝謝先生。”   “先生,小虺不在,蛟龍膽我帶回來了。”   儒家君子搬來一條長板凳,坐下後拍了拍旁邊的空位,道:“過來坐。”   方圓依言坐下。   儒家君子望著沉沉的天空,道:“小方圓,你明日就要出門了,怕不怕?”   方圓輕輕搖頭,道:“先生,不怕的,弟子從小就獨自進山了,就算遇到野獸也無妨。”   儒家君子笑了笑,道:“可是這一趟不比進正冠山,來回千裡,遇上的人會很多,野獸精怪倒還是其次了。”   方圓沉默了一會兒,   他想起了老許頭,還有據說遭了天譴的馬鄉紳。   “不怕的,先生,弟子如今有劍了,還學了劍樁,若是再遇到馬鄉紳一般不願講道理的人,弟子也可用劍講道理。”   儒家君子忍俊不禁的笑起來,道:“能用劍講道理固然好,可問題是,怎麼講?”   方圓端著茶杯的手臂停在了半空。   儒家君子接過茶杯,道:“小方圓,先生從未與你講過外麵的世界,你們這附近百裡還好,見不到山鬼精怪,但走出去則未必,興許你路過一座山,就會碰上幾個鬼怪之流,遇上善良的倒還罷了,若是動輒害人性命的,你劍上的道理該怎麼講?遇上的人也是一樣,有的人就連劍上的道理也未必會聽,他們更多會覺得他們劍上的道理更有道理些,那時又該怎麼講?”   方圓訥訥無言,良久才囁嚅道:“先生,小虺就是你說的精怪嗎?可它也不見害人啊。”   儒家君子微微搖頭,道:“它可不是精怪。”   方圓埋著頭,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該怎麼辦。   儒家君子抽出了他腰間的少年遊,橫在兩人麵前,道:“小方圓,世間所有的劍莫過於兩種用處,一種是作為你講道理的底氣,另一種嘛,則是講不清道理時便殺之的利器。”   殺人?   方圓身軀微微顫了顫,轉頭望向身旁的先生。   儒家君子把劍送到方圓手上,道:“對嘍,就是殺嘛!你想想,這世上人吃人,妖精吃人的事情何其多,你拔劍,他也拔劍,你講了道理人家不願意聽,甚至連著你要一起吃了,不殺能怎麼辦呢?”   方圓嘴唇有些發白,但卻明白了先生的意思。   他緊緊握住少年遊,道:“先生,你說得對,但弟子還是想要多講幾回道理,要是實在講不通,再殺也是可以的。”   儒家君子有些憂愁。   這個小徒弟喲,看來還是年輕喲。   不過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事不是他在這裡喝著茶就能講清楚的。   道理要對他人講,劍術要在路上練。   小弟子的道理不管講不講得下去,對別人講過了,自然就知道通不通。出了劍,才曉得鋒不鋒利嘛。   “先生給你的章還在不在?”   方圓無辜的的摸出白玉章,道:“先生,我很像丟三落四的人嗎?”   儒家君子搖搖頭,道:“當然不是,先生是說,你這一路多的是跟人講道理的機會,萬一你的道理說得通,願意刻上字了也是可以刻上去的。道理不分說的人學問高低,隻要能服人,那就是頂好的道理嘛。”   方圓一張臉耷拉了下來。   “這我知道的,可是先生,弟子的字練得不好,刻上去不好看……”   “那就等你自己覺得滿意再刻也成的。”   方圓更愁了。   他見到了先生在木板上題的詞,就是青衣書塾四個字。   方圓不會說什麼贊美之辭,隻是覺得實在太漂亮了。   “先生,那恐怕要很久,弟子想等字跟你寫的一般好了,那時再刻才算滿意。”   “行的,行的。”   儒家君子袖裡抖出銀壺喝了一口酒。   在心行城,儒家君子個子不算高,學問不算高,可要說這劍術和書法嘛,那可就算得上人尖尖了。   小弟子這話,該浮一大白嘍。   ……   翌日。   方圓特意給小虎送去了竹劍。   可惜,天色太早,小虎還在睡大覺,方圓也沒吵醒他。   然後方圓拉著先生絮絮叨叨。   “先生,我走了之後你要洗臉就在水房裡取水盆,沒有水了就去老頭頭家的井裡頭挑。還有啊,咱家的菜就在寶坎底下,先生上次偷的芹菜和蔥頭那裡,灶臺上有好多個罐罐,大的有兩個,一個油罐,一個是鹽罐,小的是醬油和醋,先生要做飯就去摘些菜來,不會的話就叫小虎娘來幫幫忙……”   儒家君子笑著聽完小弟子的叮囑。   然後目送他穿著白衣挎著劍,肩上挑著四簍子炭,一腳深一腳淺的朝小鎮走去。   炭是父親母親他們走之後燒的,家裡還剩了許多。   儒家君子前些時日與糟老頭子閑聊時已經知道了原因。   穿著儒家白衣挑炭賣,確實不太雅觀。   可若是小弟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就顯得極為賞心悅目了嘛。   院子外邊有人在喊:“薑先生,吃早飯了!”   儒家君子來到寶坎下的菜園裡,撩起袍角擼起袖子摘了些菜,帶著一起去!   “來了來了!”   小方圓呀小方圓,先生也是可以自力更生的嘛!   ……   方圓已經許久沒見老許頭了。   他今年生意很不錯,沒有了馬鄉紳的阻撓,街南頭那家收炭鋪子是比不過他的,一來沒有他的人脈,二來也沒他爽利。   方圓在小鎮上有些不大不小的名氣。   但凡在鎮上開鋪子的,幾乎都見過這個黑黑瘦瘦山溝裡挑炭來賣的男娃,從十歲到十四歲,有時隔得久些才會來,但每年總能見到那麼兩三回。   這娃兒今天看著不一般,掛著江湖客的寶劍嘞!   賣零嘴鋪子的老板最早認得方圓,每次來都要拿些零嘴回去,就是不見他自己吃,一般的孩子哪個不是買到手就要吃進嘴。   他看到了方圓。   好家夥!   一挑就是四簍子!   老板吹了個口哨,湊趣的取笑道:“小圓哥兒,又來賣炭了?哎喲!了不得了不得!穿得撐頭的嘞,是要去相親噻?”   方圓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笑道:“回頭來拿糖葫蘆,還欠一根哈!”   “曉得曉得。”   北街口那個蹲在門口叼著煙桿的老光棍果然在。   老許頭杵著煙桿站了起來,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   “發狠了?搞這麼多做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