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許頭還是那樣,一個人守著收炭的鋪子。 沒有老婆,也沒有孩子。 要說他的人品,小鎮上其實人人都認可,但就是這修養嘛,差得多。 他的口碑早已經在日復一日肆意打量別家大姑娘小媳婦兒中損失殆盡。 莫說小鎮上,就連附近的山村都沒有人願意嫁給他,好在老許頭豁達,倒也不在乎有些人的嚼舌根。 用他的話講,娶了媳婦兒也是要給別人看的嘛! 虧得慌! 看別人家的媳婦兒和別人家未來的媳婦兒,那才是瀟灑哦! 若不是老光棍的目光還算發乎情止乎禮,恐怕早就鬧出人命官司了。 長大後與老許頭熟了的方圓偶爾會取笑他幾句。 “老許頭,你說你一把年紀,不娶媳婦兒以後可咋辦呢?腿腳不靈便了都沒個人給你端屎端尿,老慘!” 這是小鎮這邊打趣單身漢常講的笑話。 老許頭這時會叼起煙桿,臉上露著高深莫測的笑,說道:啥子婆娘都不如黃刀刀管用噻,攢個老婆本都夠下幾回館子嘍,老許心痛黃刀刀,不湊這個熱鬧,多多搞錢啥子都有了噻! 方圓隻能豎起大拇指。 老許頭就像是個天生的樂天派一樣,方圓從未見過什麼事能將他擊倒,就算是四年前被人打成了瘸子,過幾天便能釋懷。 方圓問,老許頭就說。 其實也沒什麼。 人在江湖飄,哪點不挨刀噻? 方圓第一次聽到江湖這兩個字,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老許頭把小鎮也當做了他口中的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江湖險惡著嘞! 方圓其實不太贊同老許頭這句話,在他看來,小鎮鄰裡,其樂融融嘛! 就是出顆老鼠屎,也遭了雷劈,說出來可能不太好。 但卻十分快哉。 方圓以前來賣炭時,老許頭總會吹噓自己年輕時在江湖上怎樣怎樣,有多少多少的妖精,有大把大把的才子佳人,還有更多則是茫茫如海的人不像人,那時方圓總以為他是在吹牛。 活了十幾年,哪裡見過什麼才子佳人,更別提妖精了。 聽過最玄乎的故事就是三寶淵的蛇妖了。 後來才知道確實是有的,不過不是蛇妖。 至於才子佳人,方圓還沒遇齊整,先生可不就是個大大的才子嘛! 佳人還遠。 方圓對老許頭一說起就兩眼放光的佳人還提不起興趣,他考慮得更多的砍柴,賣炭這些俗事。 就連此刻,也是在放下擔子後,老許頭見識到他的新麵貌。 “圓子,好他娘俊俏的江湖客打扮!咋子說,是要出去闖江湖?” 方圓搖頭道:“不走江湖,去辦事。” 老許頭看上去很興奮,明亮亮的禿頂看上去更晃眼了些。 “不要扯謊嘛!老許也是走過江湖的遊俠,眼睛毒得很!” 方圓沒好氣的伸出手。 老許頭大氣的丟了一兜子小刀錢到他手裡,道:“有五十個,炭等你回來再補,窮家富路嘛,莫得毛病!” 方圓自然而然的接過錢,道:“老許頭,你真的走過江湖?” 老許頭瘸著腿打了幾趟亂七八糟的怪拳,得意的道:“怎麼說,老許也是個練家子噶!” 方圓抓起一簍子炭,慢慢的倒進方桶,問道:“那你見過啥子妖精沒得,它們吃不吃人?” 老許頭願意給方圓搭手,也舉起竹簍,鼠須輕輕的顫抖:“肯定見過噻!不過妖精不一定吃人嘛,也有長得標致又不吃人的。” 方圓看他這副神情,忍不住笑道:“那你咋子不領個妖精媳婦兒回來,總比天天蹲鋪子門口好。” 老許頭難得的有些臉紅。 “你以為老許不想?人家沒看上嘍!” 方圓提起了興趣,這可是老許頭首次說起這事兒。 “還真有?到哪點?” 老許頭看上去頗有些唏噓,道:“忘記是桃花山還是梅花山了,有好幾個標誌的女妖精,老許長得有些虧先人,你可以去試試嘛。” 切! 方圓翻了個白眼,道:“你還是蹲門檻檻上乾瞪眼算嘍,連人家名字和住的地方都記不住,咋子領回來?” 老許頭嘆了口氣。 “誰說不是呢?” 而後他又笑著瞇起了眼睛,道:“咱們怒溪的漂亮姑娘也是不錯的嘛!” 方圓無奈的搖搖頭,道:“隨便你了,我趕時間,年節就要回來,走嘍走嘍。” 老許頭看上去有些緊張的搓搓手,道:“圓子,你要去哪點?順路的話給我捎封信?” “武陵最東邊,叫文筆峰。” 老許頭大喜過望,道:“要得要得,恰恰好嘛!” “半路上有座桃花山,山上有個桃花莊,走一趟?” 方圓舉起兜子錢晃了晃。 老許頭肉疼的豎起一根手指。 太黑心嘍。 方圓笑著搖頭。 老許頭腮幫子咬了又咬,才下定決心從櫃子上取出一個有些黴濕的信封,信封看上去很久,但卻不薄。 “都給你都給你,不用還了,要送到莊子裡頭的女夫人手裡哈。” 方圓點點頭,忽然狐疑的看著他,道:“老許頭,你不會真有個妖精老相好吧?” 老許頭指了指跛腿,沒好氣的道:“老許要是有這個本事,早就治好了,莫得老相好!” 方圓這才哈哈大笑著離開了鋪子。 那就放心了。 要是老光棍有老相好還要天天坐門檻,方圓覺得自己得要好好跟他講講道理。 方圓一身輕鬆的上了路。 竹簍子和扁擔寄放在這裡,回來的時候再取。 懷裡多了兩兜子錢一封信,一兜是生意,另一兜多些也重些,老許頭說這一兜是心意,出門在外不能莫得錢,萬一內急了要下個館子也用得上。 方圓險些拔劍劈了他。 最後還是老許頭又往多的那一兜裡添了幾枚才算了事。 老許頭又坐回了門檻上,白衣挎劍兒的日子離他已經很遠了,好在自己的錢陪著去了,也能算又走了一趟江湖。 方圓眉開眼笑的數著兜子裡的小刀錢。 加上老許頭後添的五枚一共是一百五十七個小刀錢,蠻夠的了。 橋頭的零嘴鋪子老板早早地預備了他的糖葫蘆。 方圓這次從老板手裡接過便咬了一口,這還是長這麼大以來的頭一回。 酸酸甜甜,像橘子。 怪不得她喜歡吃,方圓也覺得味道不錯。 就是這東西不能常吃,賣炭的錢還要留作打碑錢,老許頭給的錢是江湖投石問路錢,一碼歸一碼,混淆不得。 方圓打了個招呼後便轉頭出了小鎮。 小鎮街南頭連著附近百裡唯一的官道。 且蘭是小國,武陵是小郡,怒溪是小鎮。 換句話說,有一條像樣官道不容易。 不過已經沒什麼人知道為什麼這裡會有官道了,就連官道落成時立的石碑上的碑文都已盡數被風雨磨洗。 先生給了一張地圖。 看上去是自己畫的,沒有花小刀錢。 就是幾個圈圈幾條線,方圓覺得自己畫得都能更好,可惜了這百餘個標注地名的字。 不過總算夠用就是了。 第一個墨點就是小鎮,一條墨線連到百裡之外,有條河,渡河之後要走山路,走完兩百裡的山路後西邊有座山,叫桃花山,方圓要去走上一遭,然後折回去走回官道上,走完這條官道離文筆峰就隻剩五十裡山路了。 路還挺遠,但並不算復雜。 怒溪官道是古道,走的人已經不多了,其中大多都還是進出小鎮的商旅。 且蘭國商旅盛行,越窮的地方越是如此。 窮人的錢才好掙嘛。 就說那老虎皮,大郡城收一匹要一百枚金錯刀,但放到小鎮,隻消給來販賣皮毛的村裡漢子兩三枚就頂天了。 這已經是山裡的人能想象到的最高的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以商旅愛往這種地方走。 就是一路上麻煩了些,有時會遇到劫道的山匪,這還好,山匪們也講究個細水長流,很少會將事情做絕,通常是勒索一些金錯刀便作罷。 但要是遇到山鬼,那就不好說了。 有些山鬼性善,有些則殘虐,運氣不好遇上殘虐的,那就麻煩了。 所以商旅雖然掙了十倍百倍的錢財,卻也直得起腰桿。 賭命博錢財嘛。 不寒磣! 方圓眼前這支商旅不大,三駕馬車,約十個人上下,五男三女,個個穿著雪白的皮裘子,一眼就能看出其身份。 為首的女子看上去風霜之色頗重,倒不是說年紀,而是風塵仆仆所致,其實細看來,女子還是相當標致的。 女子勒住了馬隊。 然後目泛奇光的打量著官道邊上孤身趕路的白衣挎劍兒。 這些日子得到消息說前麵的路不太平,她雖然請了兩個奇人相助,但總覺得不甚妥當。 這個挎劍兒小小年紀,便敢獨自走古道,怕是有幾分本事。 他腰間那把劍,也是好劍。 女子從小就跟著商旅四處跑,長大之後又帶著商旅四處跑,自認識人觀物的本事是不差的。 說不準是遊歷的少年劍俠,若是順路,可以邀來一道同行嘛。 方圓平靜的與女子對視。 他不知道這位姐姐為什麼停下來,但他卻沒什麼可怕的。 才初次走江湖……嗯,就是走江湖! 總不會有仇家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