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外,丫鬟侍女們的哭聲停了下來。 他們都是附近山村裡的孤女,要麼就是沒飯吃,要麼就是家中沒人,從小就被老人接到了府上養著,最懂老人的脾氣。 老人笑得很開心。 那便不必哭了,該為他高興才是。 站在後麵的陳青微微嘆了口氣。 從她拒絕老人帶話的請求開始,就知道是這麼個結果,不過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讀書人,讀書人……就是太過講道理了些。 挨幾刀換個媳婦兒其實不虧的,就是弟弟這兩天恐怕走不得了。 自己卻不能耽誤。 陳青去幾個房間將車隊的人都叫了起來,不顧他們的疑問,執意連夜離開了桃映山莊。 好在天要亮了,這段路也還算太平。 …… 翌日下午。 方圓是在一個滿堂流蘇的房間裡醒過來的。 床被是大紅的,上麵繡著並蒂蓮花。 方圓本能的感覺到不對勁,從床上蹦了起來。 還好屋裡沒人,方圓這才鬆了一口氣。 染血的白衣已經被換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月白色的睡衣,綢緞料子,很舒服。 方圓大窘,著急忙慌的找衣服穿,可找遍了房裡也沒有可供換上的衣服,自己的行囊還在西廂客房的客堂裡呢。 門被推開了。 衣服外套了麻衣的少女托著一套白衣走了進來。 那是自己行囊裡臨走時先生送的儒家白衣,看來是少女去取來的。 方圓張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甚至不知道該叫什麼,隻能怔怔的看著她。 少女的眼眶還有些紅腫,看上去像兩隻水蜜桃一樣,顯得頗為憔悴,不知為何,方圓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牽動了一下。 說實在的,昨晚之所以這麼做更大成分是權宜之計。 方圓嘆了一口氣,接過李令月手中的白衣套在身上,然後牽起她的手,道:“走吧,我去拜一拜。” 李令月點點頭,強自露出笑顏,道:“你叫我月兒姐吧,我比你大,不是嗎?” 方圓沒有說話,牽著她慢慢的走到院裡,身上的傷口上了藥已經好了許多,這就要感謝小虺給他吃下的蛟珠了。 管家失魂落魄的坐在靈堂邊上的椅子上,連兩人到來都沒有發現。 倒是一路上,丫鬟侍女們都低聲喊著小姐姑爺。 昨夜屋裡的話所有人都聽見了。 方圓沒有答應也沒有反駁,而是牽著李令月在棺木前的蒲團上連拜三拜。 李令月終於忍不住,低低的啜泣起來。 方圓看著她憔悴疲憊的雙眼,嘆著氣將她抱了了起來,送回繡樓上先前自己醒來房裡,而後將她輕輕放在床上,除去繡鞋後為她蓋好了被子,吞吞吐吐的道:“老莊……你爹……咳咳,老人家的事我來辦,你睡一會兒吧。” 李令月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爹爹是笑著走的,他終於可以見到娘了。 她點了點頭,緊緊握著方圓粗糙的大手睡了過去。 夢裡有笑意。 方圓愁眉苦臉的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卻抽不出來。 這事兒整的…… 父親母親不知道,橘子不知道,先生也不知道…… 大逆不道嘛這不是! 但不可否認的是,方圓心中還是感覺到一份安寧。 握著自己的小手鬆開了些,看來是睡熟了。方圓輕輕抽出手,將被子的開口按了下去,想要摸摸她的臉,但又有些膽怯,於是收回手將四周的紗窗全部合上後才走出房門。 少女氣憤地撅起嘴,片刻後又睡熟了。 老人家新喪,還有很多事情要料理。 現在的自己,不可能做到置身事外,還好先生交代的事時間很是充裕,不至於趕不到。 方圓獨自來到靈堂,朝著昨夜見過的管家道:“大叔,姐姐他們呢?” 管家這才抬起頭,站起來躬身道:“姑爺叫我老錢就好,陳姑娘他們平明時就走了,她留了一封信,小姐拿走了。” 方圓點了點頭,道:“錢叔,將奠帖發到鎮上去吧,若是有人願來拜祭你就安排下去。” 老管家悲戚的道:“今天上午,鎮上的人大多都來拜祭過了。” 方圓嘆了口氣道:“老人家與人為善,會有福報的。” 老管家繃不住老淚縱橫,道:“姑爺,小姐以後就交給你了,你千萬不要慢待了她。” 方圓點點頭,道:“我為老人家守靈,你去歇會兒吧,我後麵要帶月兒姐走,莊子還要靠你料理,莫要累壞了身體。” 老管家執意守在這裡。 方圓沒有辦法,隻能無奈的搖搖頭,披上麻衣跪了下來。 老管家昨夜是見過這位新姑爺身上的傷的,看他跪下來,不由得有些安慰。 老爺,你選的女婿確實不錯的。 方圓則是內心復雜的給麵前的銅盆裡添著紙錢。 他覺得怎麼著也該回去一趟,父親母親不在,起碼也要給先生說一聲才是,哪怕他目前沒有成婚的打算。 但先生交代的事情卻還沒有做好,此時回去不像話。 唉! 這道理講得…… 一言難盡。 還有老人家說的那個讀書人,究竟是誰呢? 方圓真不覺得自己是那個貴人,山裡孩子一個,給父母打碑都還要靠砍柴燒炭來攢錢,哪裡像個貴人樣嘛。 相比之下,王兄才更像那個貴人。 同為少年,方圓打心眼兒裡覺得自己不管是賣相家世還是本事上都比他差了一大截。 跪了很久,繡樓裡亮起了燭光。 方圓艱難地站起身,揉了揉大腿後對著老管家道:“錢叔,你先守著,月兒姐醒了,廚房在哪裡?我去給他做些吃的。” 老管家連忙起身擺手,道:“姑爺,不行的,你是讀書人,哪有親自下廚的道理,我叫丫鬟們去做就好。” 方圓笑了笑,揮手道:“沒事的,我是小山村裡出來的,不講究這些,她們也都一天沒休息了,都歇歇吧。” 老管家隻得點點頭,道:“姑爺跟我來吧。” 廚房不遠,老管家帶到後便回了靈堂。 桃映山莊的廚房很大,畢竟每一頓都要做幾十個人的飯菜,自然就小不到哪兒去。 各種菜也很齊全,方圓認識的基本上都有,不認識的就更多了。 方圓左思右想,還是揀了幾顆辣子,從裝肉的大盤子裡削了一條瘦肉,決定做一盤辣子炒肉,一來是自己這菜炒得最好,再就是這菜開胃,月兒姐一天沒吃飯,吃點這個再好不過了。 方圓嫻熟的淘米洗菜切肉,然後找到戳了小孔的竹筒子蹲在灶孔前吹起火來。 這是他做得最精熟的事情。 濃煙裊裊,少年忙碌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如同穿花蝴蝶一般。 揉著睡眼的麻衣少女眨了眨眼睛,一股腦跳到方圓背上,雙手環在他的脖子上,道:“小哭包,你還會做飯啊?” 方圓感受到後背的溫暖和耳邊的香甜熱氣,不由得身體一僵。 他想輕輕掙脫,身上輕盈的李令月卻怎麼都晃不下來,方圓一手鍋鏟一手鍋蓋,苦笑道:“快下來,糊了。” 她搖搖頭,道:“我不。” 方圓隻能帶著她的身體炒起菜來,鍋裡的菜不少,尤其是辣子,李令月被熏得直掉眼淚,這才鬆開手道:“眼睛痛。” 方圓無奈的把她帶到廚房一邊,輕輕地吹了吹她的眼睛。 李令月臉上泛起笑意,飛快的在少年臉上啄了一下,然後扭過少年的身體推著他往灶臺前走,嘴裡故意粗聲粗氣的道:“快炒菜,餓一天了。” “哦哦哦。” 沒反應過來的方圓楞楞的握著鍋鏟翻動鍋裡的菜。 背後的少女早已粉頰暈紅。 菜很快出鍋了,滿滿兩大盤子。 方圓端起其中一個盤子,盛了一碗飯,訥訥道:“我給錢叔送過去。” 李令月趴在灶臺前看著一盤菜,揮揮手,道:“去吧去吧。” 方圓再回來時,李令月正站在灶前端著飯碗看著盤子流口水,但就是沒動筷子,看到方圓回來才眼前一亮,道:“你可回來了,吃飯吃飯。” 方圓愕然道:“你等我做什麼?餓了就先吃唄。”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一起吃嘛!” 方圓從灶前抽出板凳,道:“吃吧吃吧,大戶人家就是講究!” 李令月樂不可支的夾起菜送到嘴裡,眼睛瞇了起來,道:“小哭包,你做的菜好吃哦,以後不讓丫鬟做了,你給我做怎麼樣?” 方圓微微搖頭,道:“我們過兩日就要走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李令月大大咧咧的道:“沒事啊,我跟你一起去,你路上做給我吃。” 方圓還是搖頭。 “我家就在隔壁的怒溪鎮,我送你去見先生,然後我一個人走。” 少女覺得手裡的飯菜頓時不香了。 “小哭包,姐姐可是要走江湖去的,我跟你去!” 方圓繼續搖頭。 “不行的,聽姐姐說前麵的路很危險,我自己都護不住,帶上你就更不行了。” 李令月這才滿意的笑起來,大口大口的刨飯。 “反正我要去,你可管不住我!” 方圓愕然不已。 …… 心行城的小院裡。 恢復了本性的美婦人坐在竹椅上,背靠著一塊鐵板,手裡揮著竹條,苦口婆心的勸著女兒做飯,每勸一句,手上的竹條就起伏一次。 “學不學?” 膝蓋上的小姑娘哇哇大叫。 “不學不學!就是不學!手會變粗的!方圓方圓,快來救你妹妹!” 男人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切。 “隨她去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不是你自己說的嘛?再說了,小姑娘扛個門板大的菜刀,有礙觀瞻!” 美婦人橫了他一眼,然後對著膝蓋上的小姑娘道:“喊方圓有什麼用?你要是不學,娘就把別人許給方圓給你當大嫂,以後方圓就不能給你做飯了,看你吃什麼去?” 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跳了起來,抓起那塊鐵板。 原來是把菜刀。 白袍男人不住的搖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