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岐城滿城都響起了馬蹄聲。 城北,城主府。 一身大紅官服的城主剛發出全城搜捕的命令,這會兒則是手裡提著馬鞭,惡狠狠的盯著眼前左肩上插著斷槍的大漢。 “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放犯人走!” 虯髯將軍眼皮兒都沒抬一下。 “你沒看到我負傷了?是激鬥歹徒,險些擒拿!” 城主險些被他氣得笑了出來。 “方登城,你是越來越能耐了!那個犯人是你親爹?一槍桿紮進去連肩胛骨都沒傷到?你是覺得老子眼睛瞎了還是腦子壞了?” 虯髯將軍方登城梗著脖子,道:“反正老子就是命好,咋的?難道老子肩膀裡流出來的不是血,是馬尿啊?” 城主臉被氣得通紅,忍不住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小腿上,道:“你跟誰稱老子?你老子一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怎麼生出你這個蠢貨來?” 他恨鐵不成鋼的道:“就算要偷偷放人,你也把戲做足,你手底下那些廢物慢悠悠的回來報信,逛街呢?” 方登城縮了縮脖子。 半晌後,他越想越氣憤,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你在狗叫什麼?要不是你跟老爺子一天怕這個怕那個,老子早就提兵把城外那些個王八羔子收拾了,還輪得到孫山那個狗東西猖狂?” 城主飛起一腳踹在他的左肩上。 “你懂什麼?再放肆就給老子滾回去!” 兩百斤重的漢子差點被踹到了大堂之外。 懵了。 他坐在地上,嘴裡吐出一口血沫子,道:“你有種去乾山上那些王八蛋,拿老子出氣算怎麼回事?反正事情已經做下了,你愛咋咋地,把我砍了去舔那些個畜生的臭鞋底?” 城主手裡的馬鞭指著他,怒氣滔天,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良久。 他頹然甩下馬鞭,一屁股坐在大案之後。 “你給我回家反省!” 方登城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抽出肩膀上的槍頭,道:“藥,要好藥!” 城主左手甩出一個小藥包,道:“滾吧!我告訴你,能不能保得住你是兩說,但你救下的那個少年必死無疑。” 方登城原本喜滋滋的臉色轉為鐵青,一巴掌將藥包捏得爆碎,裡麵的藥粉鋪天蓋地的彌漫在大堂中。 “你真要動他?” 城主垂著眉頭,道:“不是我要動他,是你老子安排的,現在還不到時候,這個少年能跑算他的本事,若是跑不了,我也沒辦法。” 方登城罵罵咧咧的道:“老子回去找他理論去,十萬雄兵在手裡還怕這個怕那個,什麼貨色!” 城主揮袖扇了扇身前的粉塵,道:“藥就這一包,浪費了就沒了。你要回去我不攔你,但你如果將那個少年藏在府裡,玉劍門的人第一個查的就是你,不要害人害己。” 方登城恨恨的出了城主府。 走出大堂時,回頭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娘希匹!” 約過了盞茶時分,城主一臉陰鬱幾乎凝成了實質,他一巴掌將大案上的茶杯拍成粉末,猛地彈身而起。 …… 少年讀書人沒有出城。 當然,也沒有回瓦罐巷。 他猜測瓦罐巷現在應該會被重點盯住,自己去反而是害了那幾個孩子。 至於沒有出城的原因,很簡單。 他在等人。 玉劍門,孫雲。 死了的孫山固然可恨,但他不過是一個小卒子,真正的首惡在玉劍門裡。 少年讀書人當然不覺得自己上玉劍山能同這個孫雲講上一遭道理。 那不太現實。 與討劍不同,這是樁要命的道理。 原本打算用先生的名號上山討劍,就算討不著,總算是講過道理了,給不給則可以再說,即便再久些,他也等得起。 唯有這樣,少年讀書人才自覺能對得起老頭頭兒贈劍。 也不至於有生命之危。 這是少年讀書人能想出來的最穩妥的做法,就像他對陳青說的,他還要為先生取水,不會把命擱在玉劍山上。 現在則不同。 又要講一樁道理。 一樁婦人為了守住蛟珠而喪命的道理,還有不知道是不是被扣了黑鍋謀了命的李姓男人的道理,以及瓦罐巷四個小蘿卜頭的家人為何暴亡的道理。 一切的根源都在這個孫雲身上。 少年讀書人自覺不能走。 他在城南的城樓上。 這裡很熱鬧,許多白衣以及青衣劍客喜歡在城樓上登高遠望。 少年讀書人站在這裡不會突兀。 同樣的,狐岐城的士卒也沒膽子來找這些個人的麻煩。 城門已經禁嚴,進出要嚴加核實,城墻外圍了一圈的士卒駐守。 看來他們是知道自己沒有出城的。 不過少年讀書人不急,他本就沒準備走。 他也在登高遠望,望著城南的方向。 …… 到了傍晚時分。 城裡點起了不少五顏六色的冰燈。 這是狐岐城冬至的風俗。 家家戶戶包餃子,吃餃子,再在門口點上一盞抹上薑黃汁、菠菜汁或者紅莧菜汁的冰燈。 那滋味兒…… 打眼一瞅。 絕了! 許多青衣白衣也在等這一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其實是為了看個新鮮。 少年讀書人坐在城樓垛子上,手裡揣著大紅葫蘆,裡麵裝進去了些尋常酒水。 可惜今日已經買過消骨,不然該裝上半斤消骨,那樣更有滋味。 少年讀書人喝了大約得有兩個時辰的酒。 一小口一小口的喝,雖然每次喝得都不多,但這樣累積下來,也已經大醉過去了。 少年讀書人口裡默默念誦著書文。 城南明暗交界有微弱的劍氣,洶洶北上,隱約間可以看到踏步而來的一襲青布衣。 少年讀書人雙手一撫,灌了口酒,浩然氣頓生。 少年讀書人不算劍客,看著其實也不像氣度高華的讀書人,但這個時候,酩酊大醉的他倒真想做些他覺得像是讀書人做的事情來。 或許也是先生說的讀書人風流。 他取下腰間的琴劍,手指輕輕地敲擊在劍身上,如那日淩晨正冠山上的大河空懸。 口中帶著怒溪小調輕輕哼起了學到的句子。 “羔羊啊~且縫嘞……素絲五總喲……” “委蛇嘛~委蛇嘍……退食自公喂……” 城頭上青衣白衣的目光盡數落到了這個讀書人身上。 青衣多是不解。 白衣們則心領神會的笑了起來,悉數輕輕拍起手掌,他們不會山間小調,隻是跟著輕輕念誦。 城外的一身淩厲的青布衣更快了。 滿麵潮紅的少年讀書人樂不可支的高聲唱了起來。 青衣和白衣,聽我彈劍如鼓鼙。 風流麻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