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其實本該是個團圓的日子，如同過去的中秋以及即將到來的年節一般，該與家人一同吃頓餃子的。 　　奈何山上畢竟不比山下，穿著青布衣的孫雲已經許多年冬至沒回過家了。 　　家裡老父母在他上山前前就走了。 　　還有個弟弟，不太成器，但總是從小到大的感情。 　　孫雲的天資在玉劍門其實很一般，在山上修了十幾年的劍，依舊是點毫的境界。 　　同一批上山的卯字號同門們有不少都已經可以蘸墨了。 　　好在他辦事妥帖，再加上會做人，在山門中還算吃得開，別人多多少少的都會給上幾分麵子。 　　孫雲挺照顧弟弟孫山，不僅給弟弟塞進了府衙之中，每年的年節還會回來一趟，送些山上東西，拿去變賣能頂不少錢。 　　可惜，孫山好酒，更好賭。 　　至今依舊是那個模樣。 　　今年又有些不同，孫山把命丟了。 　　孫雲本來正在嘗試著去蘸一蘸墨，這是他做了許多年的事情，這次希望最大，也是最後一次。 　　他的年紀不小了，身體已經開始慢慢衰退，今年若是再破不了鏡，則此生無望。 　　他幾乎要成功了。 　　可惜，城裡傳來了噩耗。 　　孫山死了。 　　被一個穿著白衣的少年讀書人裝在麻袋裡拖了半個狐岐城遠，又被一把菜刀砍下了頭顱，連個全屍都沒有。 　　聽聞這個消息時，孫雲心神激蕩，鼓起破境的劍氣頓時破碎。 　　若不是他破境失敗多年，算是攢了些經驗，隻怕就不是受些輕傷那麼簡單了。 　　但這也意味著，他的前途已經到此為止。 　　玉劍門規矩，凡上山弟子，突破蘸墨境或是無力破境者，都要下山。 　　突破者北上遊歷，失敗者下放到俗世的產業裡頭去。 　　不論如何，孫雲都是要下山的。 　　他甚至沒有療傷，便提劍下山了。 　　報仇！ 　　孫家兄弟的父母死的很早，孫雲十歲的時候便因一場意外故去了。 　　可以說，弟弟是被他一手拉扯大的。 　　後來他在幫工的時候被師傅看上，但孫山的資質卻太差，隻能留在山下。 　　孫雲為了帶著弟弟一起活下來，自己都數不清做過多少違背良心的事。 　　坑蒙拐騙偷等等百般手段。 　　謀個活路罷了。 　　此次破境之前，孫雲便已經想好，若是再失敗，就回狐岐城買個宅子，也好照顧兄弟。 　　所以，此恨比天高。 　　報信的人是帶著畫像來的。 　　那個少年讀書人很猖獗，一點都沒有遮遮掩掩。 　　甚至就在城樓之上彈劍作歌，等著自己。 　　孫雲眼力不差，看得分明。 　　踏城而上時，孫雲的手已經搭在了背後的劍柄之上。 　　城樓上的青衣劍客和白衣們都明白，這是有熱鬧看了。 　　孫雲穩穩地落在城墻上，麵前就是那個少年讀書人，他倚靠在城樓垛子上，身前擺了個大酒葫蘆，懷裡抱著把琴，平靜的看著自己。 　　“為何殺他？” 　　方圓跳下城垛子，倒提著琴劍，道：“怎麼，你不知道？” 　　孫雲沉默了半晌，才發出諷刺般的一笑。 　　“倒是我多嘴了，那就打吧。” 　　方圓伸出手掌，道：“慢著，有幾句話要講。” 　　孫雲搖搖頭，臉上無喜無悲。 　　“你要是打不過，那就沒有知道的必要了，若是我不敵，死前再告訴你。同樣，我知道你的來歷不簡單，我不感興趣，今夜隻有一人能走下去。” 　　方圓點點頭。 　　其實大概是什麼樣，他猜得到。 　　“那就來吧。” 　　孫雲雖然一直不能破境，但怎麼說也練了十幾年的劍，毫無疑問，他的劍術遠超方圓。 　　他的劍很淩厲，充滿著暴虐的氣息。 　　城墻上的青衣白衣們已經退開了，其實有些白衣對方圓頗有好感，畢竟都是讀書人。也有些青衣認識孫雲，他在山上十幾年，或多或少還是有幾個朋友。 　　但他們都沒上前去。 　　兩人這一戰乃是江湖挑戰，了結恩怨，莫得道理可講。 　　生生死死都在劍上。 　　孫雲沒有與這個少年試探一番的意思和耐心，山上山下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他隻識得四個字：成王敗寇。 　　他不知道這個少年有多強，也不知道自己的傷會不會有影響。 　　但仇不能不報，劍不能不出，斬出這一劍即可。 　　蒼鷹搏兔，畢於一擊。 　　孫雲一掌重重的拍在胸前，一口血霧染紅了整個劍身，他雙手持劍，眼眸如同西北大漠上的食屍鷲一般盯著眼前的讀書人，眼神冷酷而銳利。 　　忽然，他的身體離弦箭矢一般向前直射，甚至將空中飄著的雪花都切成了虛無。 　　旁邊的青衣劍客們都看得出來，孫雲這一件已經用了自己十二分的力量，甚至不顧傷勢的催動一口精血增強劍鋒。 　　務求一擊而中。 　　方圓當然也能看得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眉頭沉凝，手裡的萬年琴劍緊緊持握著，一身浩然氣從胸中噴薄而出，悉數湧上劍尖。 　　全身的每一份力氣仿佛都被他調動到了持劍的右手上，依舊是七步劍樁，掛劍直刺。 　　方圓明白，孫雲這不是要跟他比劍招，而是比劍氣修為。 　　他自信於年齡上的優勢。 　　方圓更不願比劍招。 　　經過這些時日的歷練，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局限，便是隻會七步劍樁，練劍當然無妨，但若要與人戰鬥，卻要吃上許多虧。 　　孫雲的劍鋒已經將方圓的臉刺得有些生疼了。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淒苦的婦人，今天早晨還好生生的，轉眼間變成了一具屍骨。 　　還有那幾個沒爹沒娘，滿手凍瘡的小蘿卜頭。 　　更有自己在衙屬巷初見時，那個剛殺了人卻能穩坐家中醉生夢死的醉酒大漢。 　　戾氣頓生。 　　方圓劍尖上的的浩然氣忽然變得赤紅，連帶著他原本漆黑有神的雙瞳也變成了殘虐的赤色。 　　鏘！ 　　兩劍交接，孫雲斜斬而下的劍刃瞬間斷作兩截，劍尖迅疾的深深插入城墻上。 　　孫雲發冠崩碎，一頭黑發飄舞著，身體止不住的後退。 　　方圓嘴角帶著一抹快意，腳下步伐虛點，琴劍直直的劈過去。 　　孫雲的右臂連根齊斷，墜落在地上。 　　方圓收回琴劍，強自以浩然氣壓下心中的戾氣，冷冷的看著眼前捂著斷臂的中年人。 　　方圓在等他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