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陸知山(1 / 1)

千門望 方橙氏 3879 字 2024-03-16

陸知山從飄著紅油的麵湯碗裡夾出最後一塊肉片,攢進嘴裡吧唧嚼著,隨即撐起碗沿又送了一口熱湯進去,暖呼呼、舒服服地滿口吞下。冬日裡的清晨,嗦上這一碗城西獨有的雞子麵,兩頰紅潤、鼻頭冒汗,全身舒坦得像會冒出熱氣。   再抓起剩下的半塊酥餅細細啃著,碎末落在湯裡頓時染上了亮紅色的油光,兩者相得益彰,金碧輝煌。咀嚼完畢,最後再送幾口殘湯咽下,陸知山臉上浮出滿足又遺憾的神情,緩緩地,長呼出一口白氣。   擱下碗和兩枚銅板,抄起小竹簍,起身向初升的陽光踏去。   “小陸爺慢走~”   他是這家麵攤的常客,每次進城,別的不理,先來此處貪上一口,周邊的小商販都知道這位乃是北鳴宗負責膳食采購的弟子,笑容洋溢地打著招呼。   “小陸爺,來我這買些海貨吧,上好的蚌肉,嘿,又白又嫩,您再瞧瞧這鮮活的鯧魚...”   “我這出籠的山雞,散養的,陸爺,這肉質沒得說!”   “看看我這芍菜......”   陸知山眼神一一略過這些食材,下頜似點非點,像是個將軍審視兵營,邁著豪放的步子,將石板路砸得啪啪響。   突然他的步子停住了,眼光鎖在了賣蛋王大娘的攤位上,眉毛一挑,直直走到跟前。   “王大娘,今兒你家母雞新下的蛋是哪幾筐,都給我裝起來送到宗裡去。”   聽聞此話,王大娘樂得眼角的皺紋堆了起來。這才出攤半個時辰,遇到個大主顧,直接收攤了,這可不得高興嗎。   “誒喲,我的小陸爺,您瞅瞅,這三筐,都是俺清早從雞棚裡撿出來的,摸摸!還溫熱哩。”   陸知山卻止住了她的話頭,從其中一筐裡捏出兩枚蛋,在王大娘眼前晃了晃。   “這些昨天的蛋可別混進去了。”   王大娘臉色一囧,賠笑道,“害,這些都是家裡那老家夥不小心漏下的,陸爺您放心,我這就都給您撿出來。”   陸知山不置可否,心知肚明這些蛋是昨兒賣剩下的,摻在新蛋裡照舊賣。隻見手掌一翻,極快地從中抽出一枚蛋,徑直塞進自己的小竹簍裡,眼也沒抬,“這枚蛋我自己要了,多少錢。”說著伸進左手的袖中。   “哎呀陸爺見什麼外呀,你拿便是,俺還要多謝您光顧生意哩!”   右手在本就沒放錢的左手袖中裝模作樣地撓了撓癢,故作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地抽出手,嗬嗬一笑點頭離去。   這位身材瘦削名叫陸知山的少年,是該地區最大宗派——北鳴宗的膳食執事,俗稱買菜的,說是執事,但他又不像別的執事般需要買齊全宗的食物,往往都是看上啥了就買點啥,也不用掏錢,送到貨後自然有專門的弟子付賬。   他的工作隻有一個,就是負責副宗主的私人用膳。   也就是單獨給副宗主做飯。   “黃師傅,吃飯了。”   木門被緩緩推開,陸知山端著案板走了進來,上麵擺著三盤精致小菜。   在屋裡提筆練字的中年男人低低應了一聲,繼續專心致誌地寫出最後一個筆畫,之後才緩緩舒起腰板,背過手去,細細端詳。   陸知山自顧自在邊上的小石桌上拾掇著,擱好菜碟,擺好筷子,白米飯飽滿地覆在碗裡。   那中年男人還杵著,麵前的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兩行詩,陸知山沒有出聲,隻是默默等著,眼睛偷偷瞥。   男人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指尖一搓紙角,一團橘色火焰無由而起,自下而上迅速蔓延,霎時把方才的墨寶燒得乾乾凈凈。   “既要寫字,為何又要燒盡。”陸知山不解問道。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   “吃飯。”   北鳴宗的公認最強之人,或者說是北方地區的最強之人,就是眼前這位副宗主黃壇。   一身灰色麻衫,樸素的國字臉,看上去和路上隨便遇上地行人並無差別,隻是落座時背脊筆直,氣度不凡,頗有兵營之範;夾菜時露出的手掌,遊龍般的青筋暴露了習武之人的身份。   十年前在嵩陽戰役上,聖上率兵西征,兵敗受困嵩陽城;左右援軍被敵軍拖延,守軍苦守三天三夜,死傷無數,彈盡糧絕,麵對城外大軍,守軍僅剩百餘人,岌岌可危。   當時還是中軍副將的黃壇臨危受命,率五百精銳,抄小路行軍,不眠不休疾馳千裡,。   第四日寅時,敵軍列陣城門前準備最後一次進攻,忽聞後方殺聲震天,戰鼓齊鳴,黃壇率軍奇襲殺入。持一桿銀槍,馭一匹烏馬,槍花如雷霆,如入無人之境,馬蹄聲如雷聲,竟無一人可當。敵軍將領大驚,正命手下人舉盾防守,黃副將卻已經殺到,槍影一閃,人頭落地,敗軍大亂,四下奔走。   這是宗內人盡皆知的傳聞。但是眾人不解的是,如此救主大功,本可封狼居胥,黃副將卻解甲歸田,在這寒冷北境的一個小門派內隱居。不想短短十年,這個籍籍無名的小門派長成盤踞一方的大勢力——北鳴宗。   “今天的這煎蛋不錯。”   “那是自然。”陸知山臉上突然得意起來。這便是今早他在王大娘處順的雞蛋,第一眼就瞧上了這顆雞蛋,說不上這蛋哪裡好,隻是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說來也怪,陸知山很會挑食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看好的食材就是比別人的更鮮,更嫩,更美味。   黃壇發現了他這點,三年前破例把還是迎客小童的他收入膳房,專門負責食材的采購。沒想到這小子天資聰穎,烹飪更是一點就通,看了幾遍宗廚做菜後,自己也學的有模有樣,不多時,竟做得湯鮮味美,出類拔萃。黃壇本也是好美食之人,發現後,就叫陸知山專門負責他的飲食。於是宗門人稱“陸小廚”。   食畢,黃壇放下碗筷,看著恭敬站在一邊的陸知山,淡淡地開口:   “下月初一,我便離開宗門了。”   陸知山驚訝地回看他。   “黃師傅,你去哪?”   “去走走。”   “遠嗎?”   “應該不會回來了。”   陸知山心中驚訝更甚。   “那我...”   “月底的演武,我要你參加。”   “可我隻會做菜,黃師傅,你沒教過我功法武學呀。”   “你覺得我字寫得如何?”   “很好,遒勁有力,器宇軒昂。”陸知山被這個問題問得不明不白。   “我每日練字的時候,你看得很認真。”黃壇臉上突然浮現一抹欣慰的微笑,“你寫個自己名字給我看看。”   “好的黃師傅。”   陸知山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攤開紙,蘸了未乾的墨水,寫下了【陸知山】。   字體像他本人一般細瘦,卻橫豎如山脊,彎折如江河。   “好,寫的好!”   黃壇起身。   “每晚戌時,來練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