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回到旅館的時候,蘇娜已經用自己捉襟見肘的廚藝張羅了一桌菜,雖然算不上什麼好菜,但跟前段時間的吃糠咽菜相比已經好了極多,餐桌的正中央擺著一條烤大腿。 “這肉是哪來的?” “外麵那些甲士送過來的,說是有個獅鷲摔死了,埋了可惜,就把肉切了分給我們一點”蘇娜從廚房冒出一個頭來。 夏爾望了望桌上的獸腿,心中的食欲降了大半,倒也不是蘇娜的手藝有多慘不忍睹,至少麵相還不錯,隻是這獅鷲的腿部結構與大小形狀和人腿差距不大,甚至不用刻意想象,腦海中就能冒出數天前店門口的場景。 “你還真吃得下去”夏爾抓過一旁的杯子猛灌幾大口水,把泛起的苦水壓下。 “這有什麼,我跟你說,老板你就是被慣壞了。咱們這種搞手藝活的啥沒吃過,啥沒見過?”蘇娜不在意地抓過腿棒骨咬下一塊肉,還炫耀似地用力嚼給夏爾看“就因為看到點事就吃不下了?下一頓在哪還不知道呢。” 夏爾見狀,強壓下心裡的惡心,切了一塊也放進嘴裡,一時間,鹹味,辣味還有濃烈的焦味直沖鼻腔,不愧是自己教出來的,這廚藝可以說慘絕人寰了,今天晚上的卷子再加一張。 “老板,老板”蘇娜睜著大眼睛忽閃忽閃,期待地望過來“怎麼樣?可以吧,這是我最好的作品了” 夏爾還想直抒胸臆,但被那雙眼睛盯著,實在是不太好說實話,成年人的必修課之一就是要學會睜眼說瞎話,這一點夏爾早已爛熟於心。 “還行”夏爾昧了良心。 “那這樣,老板”蘇娜一個箭步竄到夏爾身後,用自己熟練度為零的手法給老板按摩“您看看,這領地裡事也結束了,您說的話我也聽了,肉也吃了。那給我介紹龐貝子爵的事情......” 夏爾默默點頭,感受著肩膀上傳來的陣陣疼痛,突然想打趣一下,問道“你不是想嫁給貴族嗎?我也是貴族啊,怎麼不考慮考慮我?” “老板,您可別說笑了”蘇娜擺擺手“您哪是貴族” “他們應該跟你說過了吧,我是威廉的弟弟,怎麼不是貴族了?” “不一樣,老板”蘇娜道“真正的貴族那是得趾高氣昂,臉仰到天上用鼻孔看人,吃飯用銀刀叉,見麵聊天話題要從天氣開始,誇人三個小時沒有重復詞,那才是貴族老爺。你都能跟我坐一張桌子吃飯,這頂多是有個貴族身份的平民,不能算的。” 要不卷子再加三張吧,夏爾認真地想。 “最主要的是”蘇娜臉色認真地說“威廉比較帥,而且不會讓我學那些亂七八糟的,也不會讓我做題” 夏爾眼神危險地來回找尋著棍子。 “別別別”蘇娜見勢不妙,也意識到自己今天似乎是得意過頭了,龐貝領的事情告一段落,大家都鬆一口氣下來,但這蘇娜明顯是鬆弛過頭,都忘了這旅館裡的大小王。 剛逃出兩步蘇娜沒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望見夏爾坐在原地一邊笑一邊夾起菜遞進嘴裡。 蘇娜悄悄地挪到椅子旁邊“老板?” “行”夏爾笑道“過兩天我幫你聯絡威廉,結果怎麼樣我不管” “好”蘇娜臉上爬上喜悅“那我以後就不用學那些又難又麻煩的東西了吧” “不用了”夏爾擺手“今天開始就不用了,高數到此為止了” “為什麼?”這回輪到蘇娜不理解“後麵肯定還有” “因為剩下的我不會了”夏爾道。 “啊?”蘇娜眨眨眼,有些沒聽懂夏爾話裡的意思,自從自己和他相遇以來,夏爾有事沒事就掏出一踏厚厚的紙張,上麵寫著各種復雜至極的符號和公式逼她學,她一度懷疑自己這個老板是什麼邪教的神明,掌控著無盡的邪惡知識,現在邪神說我不行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從基礎數算開始我教了你大概八個月,這些內容我當時學了四年,後來實在學不下去,放棄了。如果當年是你的話,也許能走得更遠。” “我說過,你是有天賦的” 蘇娜眨眨眼,也不知是感受到夏爾話中的重量還是難得從老板嘴裡聽到誇獎,沉默了半晌,默默坐回到座位上。 “這天賦有什麼用,又賺不了錢”蘇娜扒著飯含糊地說,同樣在老板手底下工作,夏爾卻從來沒有要求過拜爾和那些傭兵做什麼題,這其中的緣由她隱隱約約也明白,她一次花錢買通一個自稱會算術的傭兵幫寫卷子,結果那傭兵不識字,連題目都看不懂,講了四個小時還是一臉懵,氣地蘇娜要錘他。 “或許吧”夏爾這次意外地沒有侃侃而談什麼知識就是財富,聳聳肩笑道“以後你吹牛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用” 一抬起頭望見蘇娜清澈的雙瞳緊緊地盯著他,夏爾摸摸臉頰“怎麼了?” “老板你是不是生病了?”蘇娜問道“感覺你今天不太一樣,要不要去光明神殿看看?當然你自己出錢哦。” “什麼亂七八糟的,就是有點感慨”夏爾哭笑不得道“我沒事,隻是......我,遇到幾個同鄉。” “可能我平時也沒有意識到吧,可能是有點孤獨。” 範蠡當夜住在了龐貝城堡的客房中,威廉,準確地說是龐貝子爵沒有即刻給出答復,他說需要時間考慮一下,範蠡自然是點頭表示理解,威廉沒有其他的選擇,這是一張早已支開的網,在範蠡得知龐貝領糧食被燒那一刻,設立下的大網。 為了防止龐貝子爵是一個不懂禮儀和規則的鄉下人,範蠡特意用最高的價格雇來精銳雇傭兵團,用最奢侈的手段翻越雪山,在大雪封山的時節強行進入龐貝領,將事實坐實。 王室早已對謝菲爾德公爵的強勢和蠻橫表現出不滿,那個男人以東境蠻族為借口,每年從王室攫取大量的財富,金幣鋪滿了整條王國大道,他每年消耗巨量的軍費招募並訓練了遠超東境所需的軍隊。謝菲爾德公國兇悍的軍勢已然引起了包括王都在內的其餘公爵的不滿與警惕。謝菲爾德公爵對王宮的一再勸誡和警告置若罔聞才最終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龐貝領地處王國與謝菲爾德公爵的咽喉地帶,初代謝菲爾德公爵在這裡開辟土地設置城堡,將自己最信任的龐貝子爵安置於此,遙望王都,是謝菲爾德公國抵禦王國力量最前沿的堡壘。而龐貝子爵也沒有辜負這份信重,世代守衛邊疆效忠於謝菲爾德。哪怕是蠻族災亂最洶湧的那一代都不曾擅離職責片刻。 而這一事實將在如今成為歷史。 範蠡打開羊皮卷,上麵一樁樁一件件將龐貝子爵所欠債務記載得清清楚楚,這是一個天文數字,事實上並不需要這麼多錢。傭兵團確實是最頂級,但那是王都商業聯合會下屬傭兵團,相當於子公司,賬目上可以做的手腳簡直不要太多,同理,糧食也是沿途從農民家中收購的,並不需要那麼多運輸費用,他做下這一切的根本目的隻有一個:利用貴族守則將龐貝領拖入債務陷阱,逼迫龐貝子爵就範,用堆成山的金幣攻占龐貝領。 “夏爾那邊的回復呢?”範蠡轉身,蘇秦已經站在了他身後。 “一樣,他需要考慮考慮”蘇秦道。 “可惜,夏爾的身份很方便,如果能爭取到他,過渡也可以顯得不那麼激烈。”範蠡說道。 “龐貝領已經陷進去了,我不理解你為什麼還是要爭取夏爾”蘇秦問道。 “每一個穿越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活下來的穿越者都是寶藏,都是我們該爭取的,蘇秦”範蠡將視線從窗外收回,坐在一旁緩緩道。 “我不理解”蘇秦說道。 “這不是你的領域,不熟悉很正常”範蠡繼續說道“我前世結識過很多他這樣的人,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孟子的那句”蘇秦當然知道,這是孟子在警示:憂患使人奮發,因而得以生存;安樂使人息惰,因而致人死亡萎靡。 “這句話可以反過來理解”範蠡道“他那樣的人會在安逸的日常中沉淪,卻會在遭遇困境時爆發出強悍的能力和兇猛的鬥誌,愈挫越勇。除非能夠將其徹底泯滅,否則我永遠不希望與這樣的人為敵。” “夏爾”蘇秦聞言,略微有些不可思議“我看不出來” “你要知道,在走進這場局之前,他一無所有。卻靠著手段和那些糧商打得有來有回,一度占據上風,看到吉姆報告的時候我意識到,如果他當初培養了自己的力量,龐貝領這次動蕩根本就起不來,那些糧商在第一時間就會被打翻。” “最重要的是,他站出來保護領地的民眾”範蠡繼續說道“那些貴族條約裡明文寫著領主有義務保護領地的百姓,可又有幾個人真的去做?他們眼裡隻有貴族和騎士才是民眾,其他人就是地裡的野草,隻有在收稅的時候,他們才會想起去看看自己領地裡還有多少活人。縱然深陷蠻荒,夏爾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身為現代人的驕傲和理性。” 隻聽蘇秦的一聲輕笑在空氣中消散,也不知是何人引得佳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