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分站在空蕩蕩的地鐵裡,清晨的第一趟列車上,隻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 他沒有坐下,雖然到處都是空位,他總覺得一旦坐下來,緊繃疲憊的身軀就會鬆散下來。 他的對麵是坐在邊緣位置,沉默的福德。 二人就這樣一言不發,直到福德看了看站點圖,起身說道:該下車了。 拾分走出車廂,通道中的廣播聲播報著今天的日期和天氣,他才意識到,距離他和福德進入德佧總部,已經過去幾乎整整一天了。 沒有人會聯係他,一直如此,不過是一天逃課,至於室友們,這群躁動的家夥肯定有比尋找自己更重要的事情。 福德帶著他走出站口,又坐了很久的公交車,中間兩次換成,最終坐著一輛破舊的公交車到達了一處山窩窩之中,映入拾分眼簾的便是一片荒涼的土地,雜七雜八地立著幾棟破舊的房子,再遠處便是歪歪扭扭的小路,直至遠處山腳。 下車時,隻有他們兩個乘客,公交師傅似乎認出了福德,熱情地和他打了招呼,並告訴他下一班車要傍晚才到。 福德和師傅道完別,看著這裡說道:“你是不是很驚奇為什麼這麼破舊的地方還會有公交站?很多年前,這裡曾經說要開發一片高檔別墅群,這裡的村民便歡天喜地地拿著補償款離開了這裡,但是自打開建,這裡總是沒完沒了的出一些奇怪的事故,雖不置人於死但總會讓工人們受傷,然後沒完沒了的停工,再後來,開發商便找了本土的風水先生看了看,說是有邪靈作祟,因此最終這裡的開發便不了了之,現在這裡除了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便鮮有人至此,或許再過一陣子,公交也會停運吧。” 說完,他用袖口擦拭著臉,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好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一點,帶著拾分走向遠處的山腳。 拾分和他走了約莫40分鐘,總算是在路的盡頭,看到了一處小的不能再小的教堂了,之所說它還是教堂,是因為矮小的屋頂上還是能看出一些歐式教堂的建築風格,看得出,這裡的信者還是很用心在維護著這座教堂的。 拾分走進生銹的外鐵門,兩旁的土地上種著一些蔬菜,他看見福德還是又整理了一遍衣服,然後慢慢地推開了教堂的木門,接著他向自己招招手,示意他進入教堂。 教堂內部格外的昏暗,隻有講臺上方,放置著一盞燈,燈光下麵,一位衣著肅穆的老者倚在講臺前,背對著他們閉目養神。 “神父,我回來了!”福德的聲音有些緊張, 但是老者打斷了他的聲音:“福德,院子裡的菜都要黃了,你替我去把它們都收到地窖吧。” “可是神父大人,我回來是因為有重要的事,這事關···”福德急促地向老者解釋道, “福德!”老者的聲音有些嚴厲起來,“你沒聽到我說什麼嗎?” “知道了!”福德被訓斥後,便不敢再說什麼了,他說道:“這是我的朋友,拾分。”便轉身離開了教堂,臨走時還帶上了木門。 老者從講臺上下來,走到過道第一排左手邊長椅坐了下來,隔著過道,他指了指右手邊的長椅道:“拾分,坐下吧。” 拾分徑直走向老者所指的位置坐了下來,他聽得出,老者的聲音裡沒有剛才的嚴厲,而是一種很平和的感覺。 老者看著眼前的講臺,緩慢地說道:“我知道你為何而來,你身上湧動的神之力,我還能感覺到。” 拾分沒有言語,隻是看著他,對方說出來自己的身份,顯然也知道自己要問什麼。 老者繼續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請讓我先對你說聲謝謝,福德這個孩子,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說過有朋友,你是他的第一個朋友,謝謝你願意做他的朋友。” 拾分原想強硬地質問他關於惡魔的事情,但是對方先一步的感謝,讓他一時間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老者彈了彈胸前的灰塵,讓自己的衣服看起來更整潔乾凈,他長舒了口氣,仿佛卸下了身上的全部重擔道: “我來告訴你吧,我就是惡魔。” “十一年前,我在西土被第二神庭的神使擊傷,一路逃到中土,憑著我對各大神庭之間關係了解以及各神庭之間信息的閉塞和不交流,成功逃到這裡,雖然我活了下來,但是由高階神使神力造成的傷害,讓我往後很多年都難以恢復原來的狀態和力量。 所以我隻能躲在這山裡,用餘下的力量化成人類,躲進這個村莊,想慢慢修養,幾十年之後,我是可以逐漸恢復自己的力量的。” 說道這裡他側過頭,第一次看向拾分,問道:“你知道惡魔的食糧和力量來源是什麼嗎?” 拾分道:“生命?” 這是他作為一個凡人的理解。 老者搖了搖頭:“錯了,是人類的精神力,或者說,感情和情緒。” “為了躲避神使,我必須遠離人群,但是因為我是惡魔,我需要人類來提供力量恢復,所以思前想後,我躲進了這座廢棄的教堂,據說是多年前一個外國神父建造的,可惜後來他死於戰亂,這裡也無人再管理,荒廢直至今日。 很可惜,我沒想到,這裡是有主人的。 一個7歲的小孩子,他看到我的時候,便跑出來向我宣誓他的主權,真的是很讓我驚訝!” 老者忍不住笑了幾聲,時隔多年,那場景依然沒在他的腦海中有半點褪色。 “我打算嚇走他,便用力量在墻上化出鬼怪的陰影,嚇唬一個7,8歲的小鬼,足夠了。 沒想到,那小鬼居然高興地手舞足蹈,絲毫沒在害怕,這讓我非常詫異! 他說,他沒有父母,打記事起就和這座教堂裡的老流浪漢相依為命,老流浪漢在半年前消失不見了,隻剩他一個人在這裡,餓了就去附近的村落偷些剩飯吃,渴了就在附近的山裡找些水喝。 我問他:你為什麼不去村子和人一起生活呢? 他說:他不喜歡那些人,這裡就是他的家。 我很喜歡這小子,便告訴他我就是惡魔,他如我所料,沒有絲毫的畏懼。” 老者停了下來,他正了正自己的衣領,那雙金色的瞳孔貫穿靈魂般地直視著拾分, “接下來,我和他簽訂了契約,他得到了我的寶物,作為代價,他要讓我繼續活下去!” 拾分的右手在隱隱震顫,他第一次從這個老人的身上感受強大的壓迫力,在強大的壓迫力下,他的印記居然開始不受控製地準備自主顯現出來! 老人收下了威壓,他看出了拾分身體的變化。 老人道:“事情講到這裡,你,年輕的人類神使,告訴我你想問的問題。” 拾分感受到老人散去了威壓,聽了他的話後,拾分低頭思索了一下,便直截了當的問道:“什麼是惡魔?” 老人笑道:“你印象中的惡魔是什麼?狡詐,殘忍,嗜血,殺害人類,毀滅世界?” 拾分點了點頭,人界的惡魔伴生詞,確實如他所言,幾乎沒有好的詞形容, 老人道:“我們是被神庭稱為惡魔的存在,長久以來皆是如此。” 看著天花板,老人撫摸著自己的胡子道:“我一共有十一個同伴,我們曾經有自己的名字,但是世代更替,等我這一代,大家似乎都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名字,又或許這些本就不重要,因為對我們而言,使命,才是唯一需要記下的事情,所以,我們便沿用了神庭對我們的稱呼,惡魔。” 拾分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們在不斷地更替?” 老人道:“不錯,惡魔總在不斷地被神庭追殺,同時為了完成使命,我們又不得不繼續在神庭的追殺下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但是當一個惡魔被殺死,人類歷3年之後,便會有新的惡魔誕生,繼續以死掉惡魔的身份,完成自己的使命。” 拾分道:“那你們的使命是什麼?推翻神庭嗎?” 老人道:“我不能告訴你,因為第一惡魔是這樣命令的,他位於十二位惡魔之頂點,從100年前,他就在指揮我們完成使命。” 拾分詫道:“你們是有排名的嗎?排名靠前的更厲害嗎?” 老人想了想道:“或許之前有吧,我在30年前的一次重生後便失去了很多的記憶,惡魔們分散在世界各地,我們平常根本不會交流,隻有第一惡魔下達了命令,我們就會根據命令去完成任務。至於排名靠前者是否更厲害,我記不得了。” 老人摸了摸額頭,繼續道: “我靠人類的信仰之力生存療傷,但是我沒辦法去將人類對神明的信仰之力直接使用,所以我需要福德,他和我的寶物融合,成為了替我吸收信仰轉換給我使用的中間媒介。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裡漸漸有了一些信仰的村民,我的力量在一點點地恢復,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福德提出要去外麵上學,他說,在外麵的世界裡,可以更好地為我獲得更多信仰之力。 他很聰明,很快就從什麼學都沒上過的野孩子,一躍考入了好學校,然後取得助學金,不僅自力更生還會給教堂裡添置一些傳教的用品,這樣的生活下,我的力量恢復到了全盛時期的一半以上。 但是,隨著一家企業通過投標拿到了這個村子和附近的土地,一切都變了。 大量的村民被遷走,這裡淪為了無人之地,我的結界莫名其妙地被不斷破壞,除了這個教堂之外,我幾乎去不了任何地方,隻要離開這裡或者有神庭的人到來附近,我將直接被暴露第六神庭的監視之眼下,被神庭直接鏟除。 我沒有坐以待斃,我嘗試了很多辦法,但是很奇怪的是,身體的機能在快速下降,到現在,連儲備5%的力量都難以達到。” 拾分看著老人,他平靜地說著這些話,似乎已然對自己的命運低頭了。 老人站了起來,但很快放棄般又坐了下來,說道:“福德為了我,開始不斷接觸各類宗教,他希望通過多種教義得到更多的信仰之力,讓我還能繼續存活下去,可是,結果不是很好,我常常能看到那孩子的身上帶著一些傷痕。 還好德佧公司需要一位神父,福德又很巧合地是他們助學金資助的學生,由此福德便經常去德佧總部講教義,依靠這一些信徒的信仰之力,我便還能在這裡茍延殘喘下去。” 拾分看著眼前的老人,贏弱的軀體讓人難以想象會與惡魔沾邊,他和福德相依為命的這些年裡,他們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拾分抬頭看向他,問道:“你說你需要人類的信仰之力來維係生存,那信仰之力的吸取會對人類產生什麼危害嗎?” 老人道:“不會,那就相當於每天從你的主食裡拿走幾十粒大米一樣,不會產生任何危害。” 拾分看著對方真誠無畏的眼神,有些難以相信對方所說,他遲疑地說:“那既然如此,身為被汙蔑的存在,你們為什麼不嘗試去洗刷自己的惡魔罪名呢?” 老人沒有立即回答他,他看著半空中的燈光,沉默了半晌,說道:“或許,這個世界必須要有惡魔這一具體的存在吧。” 拾分無言,他現在沒有辦法相信對方說的那些真相,同樣,他也沒辦法就這樣簡單地直接將對方下諸罪名。 拾分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說從100年前,第一惡魔就在指揮你們,那就是說,你們誕生於更早的時間嗎?” 老人肯定地回答道:“不,100年前,我們直接誕生在這個世界,而從出生那刻開始,我們的意識裡,就有了第一惡魔的至高位置。” 拾分開始思考眼前的線索:100年前,被稱為惡魔的12個存在誕生於這個世界,為什麼一定要在100年這麼精準的時間,並且他們能夠吸收信仰之力,還可以行走穿梭於兩界的,也就是說對方的力量最起碼也是和神界那些使用神力的神族有相似之處,可是清樂告訴過自己,神族的神力來源於神的饋贈和神族偉大者的改造,任何私傳下界的行為都是最高律令的嚴禁行為,那他們是從哪裡學來的呢?同樣,作為惡魔來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人的話存在著巨大的可疑度,最簡單的一點,他甚至會喪失部分記憶,他的話不能全信。 此時老人起身走到拾分麵前,雙手拍在拾分的肩膀上,他說道:“時間快來不及了,他們很快就會來這裡,剩下的真相,第一惡魔會在合適的時間和你見麵,並告知於你,當然,前提是你還活著!” 老人的一隻瞳孔變成了青藍色,如同妖異的鬼火一般盯著拾分,他再次開口,卻是陌生的聲音:“斷階之戰,記住,這是你唯一能救下那兩個神使和你朋友的方法!緣分未盡,我們還會再見的,種子!” 老人的左邊嘴角被強製拉出了微笑的弧度,扭曲而詭異! 是第一惡魔,拾分猛然醒悟,對方直接降臨在了老人的意識之上,他動用神力直接甩開了老人的雙手,快速拉出了安全的距離,同時印記顯現,準備隨時和第一惡魔開戰! 但是老人的眼睛旋即便回了金色,第一惡魔的意識已然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裡,老人渾身顫抖,第一惡魔的直接降臨似乎讓他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即使對方離去,他也還沒有適應拿回身體的感覺。 屋內的響聲被福德聽到,他扔在了收好的蔬菜直接頂開了木門,雖然一直在屋外收菜,但是他一直留心屋內的動靜,他生怕神父和拾分直接打起來,到時候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去幫助哪一方。 但是聽到嘈雜聲,福德還是第一時間跑進了屋子,看著屋內恍惚的神父和後撤一步神色緊張的拾分,他沒再猶豫,直接沖到拾分麵前,用身體護住了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