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陸2公子(1 / 1)

大燕山海 呀吼吼喲 5621 字 2024-03-16

江南陽雀城中有一聽風巷,巷中高墻林立,所居皆達官顯貴,以鐘鳴鼎食之故,時人論及又稱鐘鼎巷。   巷尾一戶人家,上有繡金匾額寫著“鼎盛陸府”四字,石獅鎮守的銅門後雕梁畫棟,廊腰縵回,氣派森嚴。   重重回廊的深處通著一間書房,名曰“靜心齋”,裡麵布置考究,藏書無數,角落緩緩焚著東海采來的鳳血香,此物最是祛濕凝神,專供書桌前那位陸家次子陸海專心讀書所用。   這是個身著素白華服的少年郎,今年不過十六歲,眉眼之中卻隻有一份從容淡靜,同他衣衫上繡著的閑雲野鶴格外相稱。他眉毛修長,眼神清澈,半倚著書桌看著古籍,慵懶而又自然,端的是個如玉般的翩翩少年。   可看著看著陸海卻劇烈咳嗽起來,侍立一旁的書童王策熟練地上前替他拍背順氣。在陸海停下咳嗽之後,王策取了一直小火溫著的藥湯讓陸海服下:“公子還是注意歇息,莫操勞傷了心神。”   陸海服下藥湯之後眉頭舒展開來:“不過看些書罷了,費得甚麼心神。”   他揉了揉眉心:“況且我這身子不便四處活動,坐下來讀些書也頗為愜意。”   王策自知失言,輕聲告罪。   陸海將剛剛所看《兵鋒百解》遞給王策:“這是前朝軍神梅誠愁所著兵書,兵法詭譎,兵勢堂皇,你素來喜好行軍之策,我在晦澀難懂之處做了批注,你可拿去好好看看。”   王策雙手接過書冊:“我本該是伴讀的書童,替公子疏解讀書時的煩悶。如今卻更像是個學生,平白成了公子的負擔。”   陸海笑道:“平日裡煎茶煨藥之類的俗務都有你負責,省了我許多功夫,如何是個負擔?再說讀書最忌閉門造車,我教你也是多一個人交流;你天資聰穎,獨具慧眼,有時發問深得精要,我也獲益頗深。”   王策誠惶誠恐:“我不過是個下人,哪當得起公子如此盛譽。”   陸海說:“人從無高低貴賤,販夫走卒,王侯將相都一樣的。”   他輕聲道:“你,我,又或者朝堂諸公,乃至龍椅上的那位,都一樣的。”   王策隻覺耳邊轟鳴,低著頭捧著書大氣都不敢喘,好似做了個聾啞兒。   陸海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過了好半天,王策才戰戰兢兢地抬起頭,聲音都有些發抖:“公子慎言。”   “無趣。”陸海揣著衣袖,“不與你說這些了。”   王策鬆了口氣:“公子的話我隻爛在肚中,外人絕不會有知。”   陸海取笑:“你這渾身的冷汗,倒似比我更加體虛?”   王策連連搖頭:“公子雖然體弱,胸中卻有大誌向大抱負,注定是要當英雄的人,我如何有膽略敢與公子言權貴?”   末了,他又小聲勸告:“我知公子非常人,總有一日要叫天下人敬佩。可有些事終究不好掛在嘴邊,隻怕讓有心人聽了去,攪擾公子清凈。”   “不過是說與你聽罷了,怎會叫旁人聽去。”陸海說,“一會兒我要去助娘親處理內務,聽聞近日積壓不少事情,耗時應當不短,今日你恐怕都見不著我了。”   他想了想:“我在桌上放了銀錢,你拿了帶上你妹妹出去玩耍。千萬記得給她買隻盧記的燒雞,此前我們出遊時路過盧記,丫頭眼睛都看直了。”   王策說:“多謝公子掛念。”   陸海於是去見了母親。   陸海的生母許氏本是貧家織女,陸海的父親陸時節在外出采風時對其一見鐘情,更是頂著家族壓力還有世人指摘娶其為妻,甚至拒不納妾。   許氏此前在陸家也受了頗多刁難,在陸時節任散騎常侍之後才好轉許多。   而後陸海的長兄陸山從軍,成了燕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武衛將軍,受贊“威勢如猛虎,兇焰降天魔”。陸山趁假回陸家後,提刀在祠堂對一眾名宿虎視眈眈,直至有人怒斥“其母卑賤,其子無禮”,遭陸山砍下了頭顱,於是再無一人膽敢非議半句。   許是長子武運昌隆壓了陸海命格,他自幼體弱多病,全靠家資雄厚,遍尋名醫名藥溫養身子,否則難逃多半早夭的命運。饒是如此,他如今也是個身體虛弱的病秧子。   但陸海承了陸時節的文思,甚至猶有過之,年幼時便在天都詩會上力壓一眾文人墨客獨領風騷,得了“文辭如老陸”的名頭,又有人將其與之長兄並論,稱為“武功以山為高,文略以海為深”。   養育出兩個人中龍鳳,許氏自然大獲尊敬。加之陸時節官運亨通,隨陸家老主離世後,陸家由陸時節主掌,許氏順理成章成了陸府主母,大小事務皆經由其手處理,凡七八年,事無大小,皆無紕漏。據傳,許氏處理繁多事務時皆帶上陸海,言傳身教,對這次子寄予了厚望。   陸海來見許氏時,她正埋首讀著詩冊,陸海眼尖,看見是父親的《赴北草原感懷十三首》。   許氏聽到陸海的腳步聲,將書放好,露出了溫婉的笑容:“海兒來了,今天氣色很好呢。”   雖說貴為陸府主母,但許氏隻是穿著素白衣裳,不做多餘裝扮,唯發髻上插一根名貴玉簪。然而她自有一番氣度,叫人不敢輕慢。   陸海上前替她錘著肩:“見著娘親心裡高興,覺得格外有力氣,氣色怎會不好。”   許氏笑道:“你呀,就是嘴甜,知道討娘親歡喜。”   說罷,卻又嘆了口氣:“山兒卻嘴笨,腦子也直,如今遭了貶謫,不知有多鬱悶。”   陸海替她按壓太陽穴:“大兄聰明得緊,此番故意犯忌遭貶隻是明哲保身。我陸家已有父親文運昌隆,若是大兄在軍中勢頭無兩,恐遭他人中傷,又惹君上猜疑,終是不美。”   許氏嘆了口氣:“娘親隻是個織女,這些年雖然努力在學權術,可到底差了些靈光。卻苦了海兒你,明明如此體弱,卻還要在這些瑣事上勞心傷神。”   陸海說:“孩兒能替娘親分憂解難,已不勝歡喜,談何辛苦,娘親莫再多言。”   許氏憐惜地握著陸海的手,他的手掌修長纖瘦,骨節分明,卻少了血色,顯得蒼白病態。   她嘆息一聲:“文書都已放在書房,近來事務繁多,你量力而行,且莫累著自己。”   陸海柔和笑道:“孩兒明白。”   目送許氏回房後,陸海進了書房,便見文書堆疊如山。   許氏處理文書時總要帶著陸海這點不假,可實際上她不過是粗通政務,真正管理陸家的,正是這弱不禁風的陸家二公子。   他苦笑著曲指輕敲額頭:“唉,人家隻說多事之秋,這春天怎生也有這麼多事?如今之境地......令人心煩啊。”   書案上的文書已分門別類放好,非獨一家一城之事,燕國境內各地事務無所不包,甚至涉獵西域東海,南蠻北荒,從百姓尋常用度,到隱秘機要秘聞無所不包。   陸海拉了椅子坐下,椅子上鋪著精細毛毯,是許氏親手織的,恐陸海處理文書時受了涼。   他漫不經心地翻閱著。   良久,外麵已是明月高懸,人聲寂寥,書房外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房門被用巧力推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青雲走入房中,低眉順眼柔聲施禮:“奴婢見過二公子。”   她是許氏的貼身婢女,姿容身段俱是上佳,談吐禮儀挑不出半點毛病,加上一直在許氏麵前說陸氏兄弟的好話,頗得許氏信賴,成了陸家的大丫鬟。   隻不過許氏並不清楚,這個嬌俏柔順的女孩是陸時節在死士中精心挑選出來送到她身邊的高手,手底下沾染了不知多少人命。   陸海坐直了身子:“我娘睡著了麼?”   青雲答道:“夫人已睡熟了。”   陸海稍稍鬆了口氣:“若娘親知道我此時還在辦公,少不得一通說道,睡著便好,睡著便好。”   青雲掩口輕笑:“公子還是這般害怕夫人啊。”   陸海說:“我這是尊重娘親,為人子女的事,怎麼能說是怕。”   他伸了個懶腰:“蒙頭看了半天,這次政務也處理得差不多了。”   陸海將各份文書漸次攤開:“外域之事終究霧裡看花,看不真切。與西域的商貿我們隻為各大行商提供便利,萬不可涉足其中。隻是西域馬價多半有古怪,讓探子再探再報。東海尋長生術養生丹一事,仍舊竭力予王家便利,隻要抓住這點,就能抓住那老皇帝的心。而國中各地物價行情皆在預料之中,然齊地雖遭了旱災,糧價卻還是高出我的預料,開倉賑災仍力有未逮。我們之前囤積的糧食可以捐贈二成給齊地,切記不可要求分毫回禮。還有,重金遣刺客刺殺齊王......”   陸海平靜地說著或是雞毛蒜皮或是駭人聽聞的命令,青雲不提半分質疑,盡數應了下來。   翻到自西北邊境而來的文書,陸海不由搖了搖頭:“遣人打點好獄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莫讓我大兄受了委屈。”   當時邊軍宴飲,軍中醉酒,平北將軍徐狂指著陸山戲言:“卑賤織女之子,仰賴家族蔭蔽,乳臭未乾至此軍職!”   陸山任其羞辱,自顧自取了一碗酒,置火堆中,酒沸即取碗而飲,遂怒發沖冠,拔刀與徐狂生死搏殺,雖滿座武將相攔阻,陸山亦萬軍叢中割了徐狂的舌頭。   如今陸山已入牢獄,若非陸時節權傾朝野,加之陸山於軍中威望深重,恐怕如今不止仕途不順,連保命都成奢望。   陸海問青雲:“你覺得徐狂當如何?”   青雲說:“當誅。”   陸海失笑:“你這般性子,真與我大兄相投。”   青雲反問:“若易地而處,公子會如何?”   陸海自嘲地笑著:“我一個病弱之人,如何做到與大兄易地而處?”   青雲柔聲說:“公子的身子已經不再如當年孱弱了。”   陸海也不自怨自艾:“我的身子我清楚,你不必安慰我。夜色已深,你將各項事宜布置下去,也早些休息。”   青雲應了聲喏,離去前在桌上放了布帛包著的桃花糕:“現在桃花正好,奴婢特地蒸了桃花糕,夫人相當喜歡。二公子的口味隨夫人,奴婢帶了幾塊給二公子嘗嘗。”   陸海道謝:“有心了。”   青雲去吩咐各項事宜,如此便隻剩這江南道陽雀城一城之事。   這一城之事,卻最是復雜難明,牽扯頗多。陸海拈了塊桃花糕送入口中,滋味雖甜,卻難消心底勞苦。   今晚要去的,都是些擾人清靜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