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魚龍混雜(1 / 1)

大燕山海 呀吼吼喲 6086 字 2024-03-16

月至中天,夜涼如水,若是燕國他地,此時多半已是夜靜人稀。然而江南自古繁華,陽雀城又是江南最為富庶之地,自有不甘虛度良辰美景之人,富者在舞榭歌臺風流不斷,窮些的閑漢於瓦肆勾欄嬉笑怒罵,各有各的熱鬧。   或是為了名望,或是為了聲勢,又或是為了更好的營生,出於不同目的的人組了許多行會幫派,分管著陽雀城市井瑣碎的條條框框。   張嶺本是漁夫之子,年幼便有奇誌。其年方十六歲時,東海暴雨一月,無人膽敢出海,張嶺單憑一艘老舊漁船出海,半月未歸,眾人以為他死了。三月後,張嶺帶海外奇珍歸來,由此暴富。從此經營海外行商,成為一方巨富。中年後不再行商,用大半家財招攬了許多能人異士,隻看能力不問來路出處善惡貧富,因著魚龍混雜,便稱“魚龍幫”。   這魚龍幫涉及頗廣,販夫走卒無所不包,尤以碼頭船塢間的活計聞名,甚至有人傳言張嶺一怒,可讓陽雀城海路廢掉一半。   除了這位名震東海的大人物,魚龍幫中也有許多好手,混跡市井,呼風喚雨,好不威風,“鐵壁壘”郭如錯便是魚龍幫一員悍將。   天雲賭坊一張賭桌烏泱泱地圍了一圈,人群的焦點赫然是個赤著上身的精壯漢子,郭如錯一雙大眼瞪如牛眼,死死盯著骰盅。   骰師一把扣住骰盅,所有人豎著耳朵聽裡麵嘩嘩的響,比村裡閑漢偷聽隔壁寡婦偷情更認真。   骰師環視眾人,頗有雄視之風:“還有五息下注,各位買定離手。”   郭如錯猛地把二兩紋銀拍在案上:“大!”   骰師正要揭盅,一枚銅錢拋了過來,在桌上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小”上。   眾人循跡望去,卻是一個戴著猛虎鐵麵的男人,他穿著寬鬆的粗布黑衣,看不出具體身形。   不過這是賭坊,隻要有錢,再奇怪的人也會招待,可要是沒錢嘛......   骰師皮笑肉不笑地說著:“這位客官,本桌最低的賭資也要百文錢。隻有一文錢的話,你可以先出去找幾個小孩玩耍一番。”   頓時一片哄笑。   陸海分開人群來到桌前:“我持萬貫來此,你怎敢如此輕慢?”   骰師困惑地看著那一文銅錢:“萬貫?”   陸海如成竹在胸:“靠這一文,我能把桌上的錢全都贏光!”   郭如錯聽此豪言,粗蠻地笑了起來:“你雖是個藏頭露尾的鼠輩,說話卻像條漢子。我替你擔保,讓你上這賭桌!”   他話鋒一轉,露出森然白牙:“可你要是做不到,我豈不落了麵子,你該當何罪?”   陸海以手作刀,輕輕敲著脖頸:“那便讓這顆人頭落地。”   賭場中的賭鬼都是何許人也?都是些潑皮閑漢,整日放浪不堪,巴不得越荒唐越好,聽聞有人拿頭作注,不由紅頭赤耳地吵嚷起來,像是炸開了鍋。   旁邊桌的賭客聽著,也放下了手上的事情湊到這邊,但那些賭輸了想趁機逃開的,無一例外被按在了地上,最淒慘的被磕飛了兩顆大牙。   骰師見此情景,知道不便繼續刁難,他也樂見熱鬧:“既然如此,那我就好好看看客官的本事!”   他掀開骰盅,六枚骰子十五點,赫然是“小”。   滿場的賭客更加吵鬧起來。   郭如錯雖輸了錢,卻也顯得很高興。他拍著陸海的肩膀:“你這廝頗有幾分運氣!”   陸海輕笑:“運氣可做不得數,勞煩開下一場吧。”   骰師聞言,微微一笑,骰盅扣住骰子,手腕一翻,把骰子收得乾乾凈凈。他攥著骰盅飛速搖晃,嘩啦的亂響像是暴雨跳珠,顯然是用了真力。   郭如錯好賭如命,可惜賭術平平,平時都隻能胡亂押注,此刻更是一頭霧水,滿桌看客幸災樂禍,嘻笑擊股,隻等這麵具人原形畢露,好讓他們彈冠相慶,多些樂子。   郭如錯雖瞧不見身旁麵具人的神色,但覺他身上有股從容氣度,叫人心神沉定。   “啪!”   骰盅拍到桌上,陸海未經半分猶豫,不緊不慢地說著:“小。”   骰師哂笑,不由搖了搖頭,看來遇到裝神弄鬼的騙子了。眾人看他動作,取笑聲越發放肆起來。   骰師揭開骰盅,立時呆在原地,一幫子烏合之眾也鴉雀無聲,隻有郭如錯拊掌而笑:“兄臺好手段!”   六枚骰子散落桌上,皆是一點朝上,陸海再下一城。   骰師收起了輕慢的神色,拱手告曰:“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了,還請勿怪。在下學藝不精,繼續下去也隻是徒增笑柄,坊中另有高人坐鎮,換他坐莊,賓主各顯盡歡,閣下意下如何?”   陸海說:“榮幸之至。”   郭如錯忙問前去請示的骰師:“是趙大先生出手嗎?”   骰師說了句是,就匆忙趕去通告了。   郭如錯亢奮地摟住陸海的肩膀:“兄臺手段了得,郭某佩服之至!今日更是托你的福,得見趙大先生出麵。雖說你多半鬥不過她,可你不必憂心,我不會要你的腦袋,隻是事後你須請我上清風樓好生吃喝一番!”   陸海說:“若是輸了,恐怕不能如郭兄願。”   郭如錯皺眉:“哦?”   陸海指著滿桌賭注:“我既說了要全盤贏下,豈有食言之理?妄下狂言而不能成,我有何顏麵茍活?倘若輸了,隻管剁下我的腦袋。郭兄要是憐惜,便下刀快些,再請人縫合屍身,找塊好地方葬了便是。”   此言一出,賭鬼們頓時刮目相看,瞧瞧瞧瞧,誰還敢說他們嗜賭如命?這才是真正地玩命賭啊!和他比起來,自個兒算什麼?   郭如錯聽此豪言,心底更是欣賞,恨不得當場把酒言歡,又惋惜這樣的壯士就要身首異處,隻得扼腕嘆息。   “客官好膽氣,趙綺深拜服之。”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其聲雖柔不弱,其語雖謙不卑,抬眼望去,見其人雖嬌不媚,這趙大先生,赫然是個俏麗女子。   她穿著大紅衣裳,肌膚白凈,好似一團烈火包著白雪,惹人視線又恐灼傷了眼,確實是個妙人,無怪乎這群叫嚷不斷的賭鬼短暫閉了嘴,郭如錯這等莽漢也站直了身。   趙綺大方地坐在主位上:“聽聞坊中來了貴客,我本不以為然,相見才知言不及實。既然客官舍命相賭,我便做主添些彩頭,加上白銀百兩。客官贏了,趙綺親手奉上。”   陸海笑道:“不必。隻肖在清風樓設宴,擺上好酒好肉,請上舞女歌姬,供我與郭兄好生消遣一番。”   趙綺頷首允諾,伸手去拿骰盅。   陸海說:“且慢。”   趙綺問:“還有何事?”   陸海說:“趙大先生親自出手,還隻是猜大小,不是太無趣了麼?不如......”   他的話語中透著濃重的自負:“我們猜點數吧?”   趙綺眼中閃過異彩:“當真?”   陸海言語擲地有聲:“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賭鬼們的佩服更上一層樓,不說本事如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膽色,自個兒多喝幾斤酒也拍馬難及。   郭如錯思忖著有沒有辦法讓這個意氣相投的陌生人打消找死的念頭。   趙綺輕拍桌麵,骰子被震了起來。   她的纖細蔥指已撚起骰盅,骰盅在她手上好似活了過來,小狗似的上躥下跳,呲牙咧嘴,把那些骰子盡數吞入腹中。   趙綺衷心說著:“那便祝客官賭運昌隆。”   和之前骰師大開大合的動作完全不同,趙綺的動作清靈,手臂舒展有種曼妙的美,骰盅裡竟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不知情的會誤以為裡麵空無一物。   郭如錯有幸見過一次趙綺出手,那次他陪著張嶺去上津商幫商談,商幫幫主花了大價錢請趙綺出麵助興,滿場好手沒一個能贏過她。   從那之後郭如錯心心念念想再看一次,沒想到卻是這種情況,此刻顧不上欣賞,隻是滿心沉重地思索著如何幫麵具人開脫。   待趙綺扣下骰盅,便如醒木拍案,眾人才如夢初醒,從舞蹈般的動作中回過神來,至於盅中究竟是何點數,那就無人敢猜了。   趙綺與陸海對視,鐵麵後的眸子古井無波。   她說:“請。”   陸海撚起一枚銅錢,在指間輕輕揉搓,卻並不發一言。   氣氛慢慢凝重起來,賭徒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是露了怯?”   “說不準是還在思索。”   “盅都搖完了還有什麼可想的!”   “有點手段就不知天高地厚,栽在趙大先生手上了吧。”   “嘖嘖,還拿頭顱作注?現在這慫樣真是可笑之至。”   “......”   郭如錯不信那豪氣是裝的,他怒斥道:“閉嘴!”   鐵壁壘在這賭坊頗有威嚴,說話立竿見影。他有些擔憂地對陸海說:“兄臺怎麼舉棋不定?”   陸海抱歉:“趙大先生手藝非凡,某一不小心看入了神,耽擱了些許時間,還請見諒。”   趙綺說道:“無妨。”   陸海拋起銅錢:“今夜所得,都贈予趙大先生,權當開了眼界的謝禮。”   他曲指彈飛銅錢:“三十六點,六六大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兆頭。”   銅錢應聲飛出,擊碎了骰盅,然而雖說麵上是六,卻隻有露出一麵——那六枚骰子整整齊齊堆疊在了一起。   場上一片嘩然。   趙綺輕聲嘆息:“看來客官看走眼了呢。”   郭如錯瞪大了眼,想要開口求情,卻又怕落了個賭品下乘的風評,成了人家的笑柄。   他心一橫正要咬牙開口,卻聽麵具人開懷笑聲:“這可未必。雖說疊在一起,但骰子麵上的點數總還沒在吧?這一顆顆骰子不過是自己成了小骰盅,哪有骰盅沒開就斷言賭客輸了的道理?”   趙綺一哂:“確有此理,是趙綺考慮不周了。”   說著,她伸出纖細蔥指,把骰子一顆顆往下拿:“那就再好生看看吧。”   她雖是賭中聖手,操弄點數輕而易舉,這骰子堆疊更是看家本領,然而要讓骰子疊在一起的同時還控製每顆骰子的點數,她卻是有心無力,所以趙綺很想知道這到底是麵具人殊死一搏,還是胸有成竹。   當六枚骰子全都擺開,赫然與陸海所猜分毫不差。   郭如錯拍桌大喝:“好!”   趙綺眼中異彩連連,深深施了個萬福,再推出一塊玉牌:“客官當真了得,是我開了眼界才是。還請客官收下這玉牌,做我天雲賭坊座上賓。不知趙綺可有幸看看客官真容?”   陸海接過玉牌:“他日你若勝我,莫說摘了這鐵麵,摘了這腦袋都成。現在且訂上酒樓,我與郭兄不醉不歸!”   郭如錯哈哈大笑:“得與兄臺相識,比我贏個千百兩黃金更加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