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與虎謀皮(五)(1 / 1)

憑誰訴 軟紅十七塊 3681 字 2024-03-16

已是傍晚,夕日欲頹。臨安的道路鋪滿磚石,平整規矩,房屋坐落有致。晚霞照在青板瓦上,折出萬道光彩,猶如散漫的碧玉。鱗次櫛比,一間間、一座座,將天空分割開來。兩旁齊齊栽著鬆、杉,庇蔭來者,時值早春,正枯葉落盡,幼苗欲抽之際,南方天氣漸暖,不難預見將來滿城蒼翠。街上人來人往,卻不覺逼仄,或乘步輦,或坐轎子,騎驢者亦有,卻少見馬匹。最多還是步行的人群,集市收攤,挑著擔子,滿麵風塵。有遇見熟人的停步聊上兩句,無有便疾步往回趕路,唯恐家中羹飯稍涼。   身處天底下最繁華的都市之中,墨清淺這才慢慢察覺臨安市井的美麗。忽瞥見前邊酒樓旁人群圍了一圈空地出來,她好奇地看過去,卻是一隻憨態可掬的金絲小猴,脖子上掛著鐵鏈,另一端握在一個精瘦如竹竿的男子手中,人影綽綽看不真切,似乎是在作揖。心想:要訓練成這般聽話靈敏,卻不知身上挨了多少毒打。然而她也無意多生事端,便要扭頭再尋別處新鮮時,卻見那男子另一隻空手從地上行囊中掏出根木棍,頂端包著布條。墨清淺心性雖較同輩成熟,也不過妙齡少女,自小便在深閨中成長,難見外邊天景,後隨家仆一路亡命,生死都未可知,哪裡還有閑情東張西望,隻唯恐給人家記住長相。在萬劍山莊中又苦心練武,如今見著新鮮東西,自然稀奇。她暗道:莫不是什麼新鮮的兵器,用布帶包住,自然是怕威力太大,傷到路人。   瘦竹竿把鎖鏈綁在腿上,用火折子點燃木棍,解下腰間葫蘆,滿滿喝了一大口。墨清淺自然疑惑不解,不曉得是什麼新式功夫。不覺停住腳步,眼睛一霎不霎,看著他接下來的舉動。好在臨安城中的百姓似乎是見慣了這番場景,圍在瘦竹竿旁邊的人並不多,是以能看清楚。他將火把豎在麵前,口一張,竟爾噴出火來,人群震天叫好。墨清淺嚇了一跳,從來隻聽說天下能人異士極多,卻不敢真有這樣的仙術。耳邊卻聽葉飄香道:“他一葫蘆都是酒,口中含住酒水噴出,遇火則燃,看著確實精彩。”聽到這一解釋,墨清淺暗叫慚愧,酒能助燃還是第一次知道,看來不止武學之道,生活瑣事上更是坐井觀天。小廝冷冷嘲笑道:“真是土包子,這種節目在臨安城中都引不來人。”   墨清淺大大方方承認:“是在下孤陋寡聞了。”小廝不意她如此坦然,倒有些不好意思,隻道:“既沒見過,多瞧瞧也不妨事,又不差這一時半會。”墨清淺這才發覺,兩人陪她停在人群外麵已有一會了,她素來不願麻煩旁人,此次卻在不覺中耽誤了時間,難免忸怩起來,道:“也沒什麼要緊的,走吧。”粉頰飛上紅霞,好似杏梅含羞,小廝看得呆了,葉飄香咳嗽兩聲他才回過神來,轉過臉繼續領路。   小廝將兩人帶到一處別院,敲了敲門,恭恭敬敬道:“師父,人來了。”屋內傳出一個遒勁的聲音:“進來吧。”小廝便推開門,冷哼道:“請吧二位。”葉飄香便率先踏入房中,墨清淺緊隨其後。這房子從外麵看並無異狀,然而裡麵的窗戶皆被釘死,全無采光,仿佛不是給活人住的地方,更像是義莊,隻能借門口晚霞透出的光亮,隱約看出室內陳設。身後忽然直酸掉牙的“吱呀”響動,來路木門已被小廝關上。四遭徹底陷入黑暗。   葉飄香道:“不知是那位高手,對葉某又有何見教?”卻無人回答,黑暗中“咻咻”兩聲,分明是暗器破空的動靜,來勢甚急。葉飄香來不及細想,聽風辨析,已知形狀,薄利細長,分攻二人。忙伸手將兩件暗器抄住,果然是飛刀。那人從鼻腔裡驚訝地“嗯?”出聲來,這下葉飄香便聽出他的位置,向前搶攻,忽然間右足一麻,心下一驚,知是踩到毒針,便向墨清淺道:“破開門,風緊扯呼。”墨清淺自關門後一直不敢動彈,唯恐失去方位,這時聽到葉飄香指揮,轉身往木門方向一劍劈出。門被劃開一道口子,略能見光,她便向光源處出掌。   那人冷笑道:“想走,沒那麼容易。”霎時間身上六七件暗器齊出,葉飄香早沉方才的當口脫下外衣在手,攤開一罩,就將所有暗器接住,分毫不爽。那人猶不服氣,飛身襲來,葉飄香聽準方位,伸手還擊,心念便在電光火石之間一閃,暗叫:是了!我道為什麼既要合作,又不怕撕破臉皮,原來合作隻是緩兵之計,分明是要我等性命。可為何到此刻才發難。隻是無暇細想,將丹田一口真氣提出,內力源源不斷地向掌中運送。那人掌力剛猛無儔,大意不得。隻是內力全在掌中,腳底麻癢便不斷攀升。   那人見葉飄香黑暗中猶能辨物,心中已先怯了三分,自己一招偷襲未占到絲毫便宜,就知曉今天攔他二人不住,好在還有後手,便撤身後退,這時墨清淺已將木門劈開,陽光雖然昏沉,但仍舊照亮了屋中光景。小廝早不見蹤影,她看向屋中,那人麵貌在陰影裡並不真切,叫道:“葉師叔。”葉飄香這才看清,滿地都是生銹的釘刺、蒺藜。自己方才隻踩到毒針,當真萬幸,不由驚出一身冷汗。然而此刻能夠脫身,卻不忙走了。葉飄香將門閂握在手中,朝那人走去。   那人猶疑不定,不能確定葉飄香是不是在虛張聲勢,但九指殘刀威名赫赫,他不敢托大,咬咬牙,轉頭撞開身後的木窗,從窗外逃走,葉飄香前踏一步,用力把門閂甩出,便聽窗外悶哼,顯是受了內傷,這才道:“走吧。”   晚霞終於被黑夜完全取代,長街上早點起燈籠。宵禁早已廢馳,自清河坊街、眾安橋往南,兩側街坊燈火通明,各類酒店花市,賭場青樓門庭若市。非止這些地方,諸處茶肆如八仙茶坊、珠子茶坊、連二茶坊,及金波橋等兩河以至瓦市,皆有迎客,爭奇鬥艷,搖蕩心目。值此燈燭熒煌時,濃妝艷抹的女子便立在樓頭攬客,遠遠望去好似天宮仙女一樣。   想雲樓前挑著長串的紅燈籠,施魯直聽要熟的行腳說到肖公子曾在此處出現,便找杜八賒了兩貫錢來打探消息。他曾隨領班到過歌館,所以略懂些規矩。門口有接引的雜役,肩披抹布,弓下腰向施魯直問道:“公子是自來呢,還是有伴在後,要包間呢,還是散座?”施魯直道:“就我一人,坐在大堂便是。”那雜役道:“好嘞。”說著站起身對裡頭喊一句:“雅座一人。”又轉身彎腰,將抹布取下對施魯直道:“公子有請。”施魯直便隨他走了進去。因著嶽飛遺寶一事,臨安多出不少江湖人士,歌館這種原供文人騷客行風雅之事的地方,偏偏湧出一堆不識好歹的草莽,攪得烏煙瘴氣。堂中本均勻地擺著桌椅,此刻卻橫七豎八,甚至三四桌拚在一起,各座旁皆有妙齡女子候著,或陪著他們吃酒賭錢,或唱些小曲,好不熱鬧。   雜役將施魯直引到角落,身邊雖還有幾個大漢,但相比於其他地方,是在清凈不少。他心中已開始犯上嘀咕,暗道肖公子名士做派,如何肯在這種地方廝混,隻怕是白欠了杜老二這兩貫錢,還是足陌的錢串,連本帶利還起來有夠他頭痛的。但事已至此,不好抽身,隻能相機行事。那雜役用抹布將桌椅草草一掃,施魯直便坐下去。身邊立刻有人提著壺茶迎上來,施魯直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銅錢,也不點數量,隨手便塞給雜役。他雖肉痛,卻也知道按規矩這花茶不可不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一會便上了各色乾果小盤並一壺酒,人卻不退下,施魯直曉得他在等自己的支酒錢,便倒入小杯,仰頭飲盡。雖然小杯小盞的窮講究,量不多,酒味卻不薄。施魯直喝完一杯,從褡褳中取出一貫錢交給他。雜役剛才退下,又有香婆上來。   香婆道:“公子點些什麼香?”施魯直問道:“沉香香價錢幾何?”香婆道:“公子要什麼樣式的沉香,沉水香,棧香還是黃熟香,水沉的小人這裡隻有鳥文格、雉頭、牛目、若骨,棧香和黃熟香卻是全的。”施魯直聽得迷迷糊糊,道:“一般來說要多少錢?”香婆道:“中品左右的一兩在十貫以上。”“十貫?”施魯直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沉香氣味太濃,不合某的格調,有沒有清新淡雅的熏香。”香婆自在人堆裡廝混,慣會看人眼色,知他意思,便道:“小人這裡還有蘇合國產的香粉,一兩隻要三百文。”施魯直道:“那便先點上二錢。”   香婆便在旁邊點起香,有夥計端上花牌,施魯直擺擺手道:“不必了,我自喝酒吃茶便是。”青樓歌館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銷金窟,他才坐下不久,身上銀錢已去了大半,如何再點得起歌女。終於到座位服侍的人都散去,施魯直才掂起一粒醃漬梅子拋入口中,就著茶吃。花了一貫來錢,每一口都細細品著,咬到爛成靡才下咽。施魯直邊吃,另一邊慢慢打量館內眾人。多是江湖豪客,劃拳賭賽,並沒有什麼臉戴白玉麵具的公子,心中已在後悔,這時聽到旁邊有人拍桌大喝:“唱歌也不會,喝酒也不會,叫你來又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