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 永昌九年臘月。 寒冬時節,雪落無聲,朔風呼嘯,肆虐在天地之間。 京城汴京銀裝素裹,變成白皚皚的素凈雪都。 外城。 萬年縣官驛。 占地麵積超大的驛館淹沒在厚厚的積雪之下,官驛也早早的關門拒客,躲避這場駭人的寒潮。 但驛館內的人卻沒有在寒冬之下躲進被窩中早眠的福報,館內的廊廡庭院之中,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站著甲胄森森的士卒,他們在寒風抖擻著身體,不少人早已把老天爺全家女性問候了許多遍。同時安排他們冒雪值守的上司全家女性也未能幸免。 某個客房內。 燈火通明,室內溫暖如春。 一個身材魁梧,國字臉,鼻梁高挺,目光如炬的中年漢子在室內來回踱步,他衣不卸甲,手按刀柄,眉頭未見一絲舒展,仿佛隨時準備上陣殺敵一般。 旁邊一個青衣皂靴,披著一件毛茸茸大氅的削瘦漢子優哉遊哉地坐在茶幾旁邊,他慢條斯理地燙洗茶具,麵色淡然。 紅泥小火爐上,茶壺水汽噴漫,尖尖的葉子在水中翻滾,滿室茶香。 “韓捕頭,你就坐下來吧,你這樣晃來晃去的,我都快頭暈了。”名叫崔植的漢子提起茶壺,給對方傾倒一杯明黃澄澈的茶水,語氣淡淡。 韓仲瞥了他一眼,語調生硬:“崔大人,你是驛丞,這兒是你的地兒,你就這麼悠閑?”頓了一下,不等對方搭話,便自言自語:“過了今晚就好,待貢品進了內城,老子就交差了,但今晚不能有半點差池。” “哎呦,我的韓大人哦,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瞧把你緊張的。好歹你也是萬年縣衙的捕頭。這兒是官驛,是衙門的地兒,所以不開眼的蟊賊不會有。就算來了高來高去的強人,人五城兵馬司的兵和虎賁軍驍騎營的爺不都在這兒嗎?天塌了有他們頂著,怎麼也砸不到你頭上,你怕個什麼鳥啊。來來來,這是禹洲的銀針,茶中貢品,嘗嘗。”崔驛丞笑嗬嗬地招呼對方坐下來品茶。 “我眼皮子跳,坐不住。不行,我得親自過去看看。”韓仲不再搭理他,轉身打開房門,按住刀柄噔噔噔的去了。朔風如刀,灌入室內,把崔植冷得一哆嗦,罵道:“真他娘的軸啊,你一個小小的捕頭,操哪門子的心。” 天字號客房。 與其說是一間房,不如說是一個單獨的小院子,它位於驛館的後院。這是專門給高官顯貴在旅途中免費居住的豪華寓所。 韓仲踩著積雪嘎吱嘎吱地走進小院落,發現門口的幾個護衛抱著長槍短刀,躲在旁邊的墻角處躲避風雪,瑟瑟發抖。 韓仲剛想大聲嗬斥,但話到嘴邊很快咽回去了,這些是驍騎營的爺,自己指揮不動,罵了也自討沒趣。於是悶著頭望裡頭走,心裡嘀咕著,狗日的老天,也太冷了,今兒可千萬別出事。就這一宿了,得盯緊點兒。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捕頭,他知道越是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中,越容易出事,畢竟月黑風高殺人夜嘛,何況還下著大雪呢。簡直是完美的犯案之夜。 走著走著,在竹篾燈籠的搖曳火光中,那屋頂積雪皚皚的大房子的輪廓漸漸在暗處顯現出來,韓仲心頭稍定,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嗤嗤嗤嗤…… 斷人心弦的異響突然從前方傳來,是從天字號客房內傳出來的! 那聲音,就像是密封的鍋裡煮開的水,從一個小孔往外瘋狂噴射蒸氣一般。但此刻的異響比水蒸氣的聲音大太多了。 “快,去叫王千總和朱大人!”韓仲幾乎不假思索,便發出了嘶聲之吼。 神經緊繃的他,遇到風吹草動都會握刀怒視,更別說是存放貢品的房內傳出異響。 這是要命的茬兒啊! 王葛,京畿三大兵營之一虎賁軍驍騎營的千總,是本次護送貢品進京的第一負責人。 朱項,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是本次護送貢品進京的第二負責人。 韓仲,萬年縣衙的捕頭,是本次護送貢品進京的第三負責人。 前兩者是朝廷指派的負責人,後者屬於貢品經過自己的轄區,被知縣大人臨時派出來當差的。也就知縣大人與韓仲關係好,所以讓他領了這樁美差。為何說是美差?因為貢品都到家門口了,就差臨門一腳。天子腳下的京畿重地,誰吃了豹子膽了還敢打貢品的主意。隻要東西往內城一送,韓捕頭的任務就完成了,之後便是靜待朝廷的嘉獎了。指不定皇帝一高興,賞賜點布帛金銀什麼的。所以在同僚眼中,韓捕頭是領了十足的美差了。所以韓仲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也加倍小心,確保任務順順利利完成。 但眼下變故突起,直把韓捕頭驚得魂飛魄散。貢品若出意外,那也許是殺頭抄家的潑天大禍啊。 天字號房的門窗暫時被密封鎖死了,人在外頭隻有乾著急的份兒。裡頭依舊不斷傳出嗤嗤嗤的氣流聲,隔著加固的格柵窗戶,隻見裡頭橘黃的燈火簌簌跳躍,似乎有大量的氣體噴薄而出,充斥著整個房間。俄頃,火光全部熄滅,屋子陷入一片漆黑。 但氣流聲依舊鳴叫不已,叫得讓人心驚膽戰。 韓仲驚怒交加,抬起大腳丫子就往門上踹。三腳過後,房門隻哐當作響,就是踹不開。以他七品氣動境巔峰的修為,居然踢不開一扇房門。 門上的鎖是一把刻了符文的法器! 這件法器鎖需要兩人同時插入鑰匙才能打開。持匙者王葛,朱項。 ”人呢,王千總和朱大人呢?”韓仲吼出了破音,沖著旁邊的守衛怒目圓瞪。 守衛們一片慌亂,沒人搭理他。 “走水了,走水了……” “鐺鐺鐺……” 周圍亂作一團,從凍僵狀態之中反應過來的守衛們,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有人敲響了火警的銅鑼,有人提著木桶沖向水池,打水救火。 韓仲突然聞到了一股異味,那是一種濃烈刺鼻的氣體,鉆入鼻孔,直竄腦門,使人一陣眩暈。 “有毒,別靠近屋子。” 經驗豐富的老捕頭噔噔噔地後退,大聲示警。 屋裡有毒氣泄漏!! 韓捕頭的話剛落,就有三五士卒啪嘰摔地上,渾身痙攣,麵色發青,口吐白沫,迅速陷入瀕死狀態,生命的體征肉眼可見地流失。 餘人見此狀況,紛紛捂鼻疾退,驚叫聲不斷,有人喊著死去同袍的名字,驚恐的哭聲吼聲不斷響起。 天字號客房的周圍很快彌漫著一片淡淡的白霧,刺鼻的氣味持續向周邊潰散,在韓仲的一再示警下,眾守衛紛紛退出了天字號院子。 “完了!” 韓仲目光呆滯地站在寒風中,望著那被白霧包裹著的天字號客房,虎軀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七品氣動境武夫的體魄,寒潮侵襲不了他。 貢品出事了,抄家流放都算輕的。 這是珊瑚國給皇帝進獻的白銀珊瑚,據聞是有靈蘊的稀世珍寶,修道的皇帝對此事極為重視,直接把京畿虎賁軍的兵派出沿途護送就是最好的明證。 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負責此次護送任務的人,哪個能逃得了? “快快快,你們這幫廢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快點!”一個惶恐不安的聲音在遠處的廊道響起,繼而一道身影火急火燎地奔過來。那是一個肥碩如豬的漢子,哼哧哼哧的跑過來,衣衫不整,袒露的胸口處,白花花的贅肉顫抖不已,上麵居然還殘留著數枚酡紅的唇印。 他的身後跟著一群披甲執銳的士卒,一片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模樣。 驍騎營千總王葛來了。 朱項也好不到哪去,當他氣喘哆嗦地跑過來,臉上氣血浮虛,麵色蒼白,也是一副腰子被掏空的衰樣。 這倆王八犢子,怕不是摟著女人做運動後,睡死了。 韓仲暗罵一聲。 “你們他娘的還杵這兒乾啥,救火啊,救火啊!” 王千總暴跳如雷,一腳就把湊到跟前的一個下屬給踹翻了,接著抓起旁邊人的一隻尚有半桶水的木桶,就要往院子裡沖。 他知道貢品出意外的後果,他承擔不起。 “頭兒,裡麵有毒,別進去。” 下屬死死地拽住意圖沖進去救火的王葛。 “有毒?有什麼毒?啊嗤!” 王葛打了個噴嚏,嗆鼻的氣體已經彌漫到院子外頭了。 眾人再次紛紛後退,或躲到廊道裡,或直接跑向驛館的前院主樓,期間又是一片惶亂驚叫。 眾人不敢再靠近天字號房小院子,任由可怕的毒霧在院子內彌漫肆虐。 當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之後,王葛和朱項都呆住了,繼而麵如槁灰,目若死魚的眼睛仿佛瞬間被抽走了光澤,身體很快癱軟在地上。 韓仲也是無奈一嘆,痛苦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