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家院門內。 一群男人圍在院子中,在雪地中不停翻找。 各個都穿著不和尺碼的厚絨衣,十分臃腫。 “繼續找 !老爺說了,一根草都不能漏掉!” 身材高大的男人甩著草叉,高聲吆喝道。 一旁正在埋頭翻雪的小弟滿臉苦色:“大哥,咱們這都找了多久了,成捆的全都找出來了,老爺家大業大的,隨便拆點桌椅也不至於差那兩根馬草吧?” “你懂個屁!老爺那桌椅都是黃花梨的!隨便一個都是幾百兩的東西!” 高大的男人眼睛一瞪,小弟嚇了一跳,趕緊又借著埋頭翻雪。 隻是嘴裡還是不忿的嘀咕道:“真是的...那麼大個財主還這麼小氣,這呂仲多好的小夥子...” “你說什麼呢?!趕緊乾活,把嘴都閉上!” 大哥上去沖著小弟屁股就是一腳。 小弟猝不及防被一腳揣進了雪堆裡,成了個倒栽蔥,兩條腿在外麵亂蹬。 其餘小弟見狀都笑了出來,就連大哥都哈哈笑了幾聲。 就在此時,一名瘦弱的小弟走了上來:“大哥,你說咱們這劫了軍營的馬草...會不會出事啊?” 小弟擔憂的搓了搓手。 大哥搖頭:“放心,這大雪天,都躲在家裡等著被凍死呢,誰還有心思關注這個?不會有人知道是咱們乾的!” 說完,他眼中閃過一抹陰翳,望向了呂家的房子。 “猴子,你喊幾個弟兄,去把房梁給拆嘍。” 被叫做猴子的瘦小弟一愣,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隨後又擔憂問道:“能行麼大哥?拆人家房子...要是被朝廷知道了,可是重罪啊。” 大莽律法向來十分嚴謹。 雖然他們上麵有縣令爺,但官員也分派別。 若是被縣令爺的對頭給知道了...幾個腦袋都不夠他們掉的。 “放心,不動房子,就拆幾根梁。老爺知道了隻會更高興,沒準一高興還會多賞咱們幾兩呢。”大哥抱著膀子,得意笑道。 陰仄仄的笑聲在院落回蕩。 猴子滿臉諂媚的點頭哈腰:“大哥英明!” 可話音剛落,他就又嘆了一口氣:“唉...隻是可惜,沒給大少爺把呂季給抓回來,也不知道這小娘皮跑哪去了。” 老大皺了皺眉,老爺派他們來的時候,給了兩個任務。 一個是帶柴火,另一個...就是把呂仲的妹妹——呂季,給抓回去。 第一個任務有五兩賞錢,如果帶回去的柴火夠多,就有十兩。 而第二個任務...則有五十兩的賞錢。 眼下第一個任務雖然完成了,但賞錢往下一分,落到他自己手裡的就隻有二兩了。 老大搖了搖頭,直道晦氣。 這七八個人穿的夠厚,再加上一直在忙來忙去,要麼拿斧頭砍梁,要麼是在雪地裡翻馬草。 此時雖然天氣寒冷,卻各個忙的滿頭大汗,絲毫不覺得凍。 “這呂老二也是夠倔的,大哥你都和他說了,大少爺就是借她妹妹玩個幾天,完事就安然無恙的給送回來。可這呂老二就是死活不答應,也不告訴咱們呂季去哪了。” 猴子嘀嘀咕咕咒罵,沖著地上淬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剛才在屋裡,他和那呂二郎起了爭執,臉上被打了一拳。 大哥不屑一笑:“他要不是那麼倔,我也不能打死他。啥東西能有命重要呢?” “那呂老二也是真廢物啊,大哥你一棍子就把他腦袋給敲開瓢了,哈哈哈哈,他死之前還在那喊呢,說什麼...‘小妹啊’,‘跑啊’,‘杜啊’,什麼的。大哥你那一棒子是不是給他先打傻了?” 猴子揉著還腫的臉,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一笑扯到了傷口,又疼的倒吸了一口氣。 眾人也都哈哈笑出聲。 七八個大漢各個都忙的熱火朝天,完全沒有人注意到,這院子的門外,正有一雙流著淚水的眼睛,透過門縫死死盯著他們。 “哥......” 院門外,小女孩渾身顫抖,眼睛瞪得溜圓。 滾燙的熱淚滴滴落在雪上,融出一個個深坑。 她極力克製住情緒,雙手死死的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哪怕已經把嘴唇咬破,鮮血順著指縫流到地上,也絲毫沒有在乎。 ... 又是一夜的大雪。 雪很鬆軟,一腳踩下去會沒半條腿。 天亮時雪就停了。 太陽很高,可雪卻還沒徹底化開,路上有些泥濘。 杜秋寒揉著眼睛鉆出婚轎。 巷口有了些擺攤的小販,都在費力清理著攤位的積雪。 聞著熟悉的包子香,杜秋寒摸了摸肚子。 “好餓。” 她自言自語呢喃了一句。 兜裡還有三文錢,還夠買一個白菜包子。 可轉念一想...還是算了,不如去買上一兩墨,寫上幾幅對聯拿去賣,那樣還能多買幾個包子。 也不差這一頓,反正早就習慣了。 為自己轎子四周清出一圈乾凈的地方,杜秋寒走到了平日裡自己常坐著發呆的地方。 除了那些專程來找她的文人騷客,鄰裡之間都喜歡叫她一聲“杜乞兒”。 杜乞兒的主職業...自然是乞丐了。 緊了緊破洞的衣服,杜秋寒顫顫巍巍的坐下。 她把手放在臉前,輕輕的哈出一口氣,隨後搓了搓手掌。 似乎是這樣可以暖和些。 可一連這樣重復了幾次,也沒見怎麼暖和。 她就這樣一直坐到正午,路上的行人終於多了起來,有的幫忙鏟雪,有的在巷口撐起小攤。 有的激動落淚,感嘆著這場劫後餘生。 隻是有些身影,她等了足足一個上午也沒有見到。 或許凍死了吧...杜秋寒眼皮垂了垂。 “欸?杜乞兒你還活著?老劉呢?”忽然,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走了過來,把手放在杜秋寒眼前晃了晃。 “不知道。”杜秋寒神色淡漠:“凍死了吧。” 這書生清瘦,雙眼明亮又清澈,麵相也還算清秀,隻是還未束發。 這人杜秋寒熟悉,是附近書院先生的大兒子。 鄰裡之間都願意給他點麵子,叫他一聲“小學究”。 “哦...”小學究雙目一暗,秀才袍的下擺落入泥水中都並未發現。 若是有熟悉他的人見了,肯定會大為吃驚。 這小學究自從考上了秀才,平日裡恨不得把這衣服當寶貝供起來。 誰要是敢碰臟了,他就敢和誰拚命。 小學究抿了下嘴,強顏笑道:“其實老劉人還挺好的...在下麵也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你要是實在傷心...” 杜秋寒眉頭跳了一下,惱怒的抬起了頭:“你是來買字畫還是什麼,沒事就快走開,別煩。” 小學究愣了一下,隨後訕訕一笑:“別這樣嘛。” 見杜秋寒眼神越來越冷,他也覺得自討沒趣,隻好嘀嘀咕咕著離開巷子。 ... 又是一天過去了。 大雪已經徹底融化,天氣再次回歸到了正常的秋天。 杜秋寒抽出幾根乾凈的馬草,隨意的紮起頭發。 “咕嚕——” 腹部傳來響聲,杜秋寒麵無表情地摸了摸肚子。 “好餓...” 從剛下雪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天,這五天她一口東西都沒吃。 已經餓得吐酸水了。 幾分鐘後,杜秋寒拖著殘廢的腿,再次坐到了常坐位置上,靠著墻根閉目養神。 昨日她去過學堂,想著買些墨,可學堂裡的幾位先生似乎都沒有熬過這場風雪。 等她推開學堂大門時,隻看見了一些木炭的灰燼。 偌大的學堂空空蕩蕩。 桌椅、先生,全都消失不見。 往日常常在這裡聚成群的富家學子們也不見蹤影。 這場大雪凍死了很多人。 單單這一個老鼠巷,就凍死了足足六戶人家,上上下下共計十三人。 也不知道這六戶人家裡,有沒有馬家。 如果可以的話,杜秋寒希望那兄妹二人能活下來。 他們是好人,好人不該這麼死。 良久,杜秋寒又摸了摸肚子,睜開眼望向身旁的空位。 平常時,這裡總是會有一個喜歡說笑的老頭,與她為伴,二人一坐就是一天。 老頭還挺關心她,總是會把自家院子的瓜果送與她吃。 杜秋寒並不認識那是什麼果子,隻知道酸酸的,糯糯的,很是抗餓。 那時候她剛穿越過來,見誰都覺得不安好心,為此沒少鬧出笑話。 回憶著記憶中那個滿是褶子的臉,杜秋寒想了想,覺得應該去看看這個小老頭。 如果可以,或許還能在他家院子裡摘些果子充饑。 撐著一根彎曲的拐棍,緩緩站起身,就這樣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小巷。 她很想這樣一走了之,離開這裡,離開這座城鎮,去到一個山野之中。 種種田,收拾收拾菜園。 功成名就與她無關,世俗苦惱也別想纏她。 可這樣不行,這裡還有她太多留念。 有老劉頭、采藥郎、呂家兄妹、還有學堂那位總是借她筆墨的教書先生。 以及...那個借給她轎子的絕世美人兒。 她在這裡欠下了太多,全部還清之前...不該走。 ... 杜秋寒剛走不久,風兒吹過,隨著一陣吱吱呀呀聲,剛剛還堅實的墻轟然倒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徹底埋住了她剛剛坐過的地方。 灰塵四濺,嚇了眾人一跳,所幸沒有傷到人。 眾人麵麵相覷,壓低了聲音相互討論。 “小學究”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那巨大的缺口,眼中略顯復雜。 人們的討論聲雜七雜八,說什麼的都有。 甚至有人說這墻後的人家和杜乞兒有什麼骯臟的交易,老天在懲罰他們。 小學究厭惡的看了一眼說這句話的人,悶哼一聲,清了清嗓子。 開口說道:“這墻另一邊的院子已經空了快兩個月了,但這裡本來時有一戶藥郎母子居住的。兩個月之前,老嫗那兒子在上山采藥時,失足跌下了山崖。 之後沒幾天,老嫗把家中所有的糧食都送給了巷子新來的乞丐——杜乞兒。 等到杜乞兒上門感謝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老嫗已經在家中懸梁自盡了。 杜乞兒心善啊,就為那老嫗收了屍。 自那之後,那個新來的杜乞兒怕歹人擾了她們母子二人的清凈,就一直在這裡乞討。 名為乞討,實則護院。” 聲音落下,他昂了昂首,不屑的看了一眼剛剛開口造謠的人。 “亂嚼舌根,也不怕全家都爛了舌頭!”小學究一聲冷哼。 那人滿臉的尷尬,趕緊掉頭跑出了老鼠巷。 眾人也懶得去管這樣的人,全都復雜的看向了那破爛的婚轎。 那是杜乞兒的家。 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原來這裡還隱藏著這麼一個故事,原來杜乞兒是個這麼重情重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