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向命運發起沖鋒 高考結束後的那個炎熱夏日,我有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在艱難的高考中,我付出了全部的努力,但似乎命運並沒有眷顧我。考試期間,我孤軍奮戰,無父母的鼓勵與支持,這讓我無力招架層層難題的襲擊,無法發揮出應有的水平。 離開考場,看著其他考生和家人團聚的溫馨場景,我多麼希望父親也在那裡等候我啊!隻要父親說一句“兒子,不管怎樣都沒關係,隻要盡力就好“、或是“家裡雖然困難,但隻要你能考上,我們就拚盡全力供你上學“之類的話,我相信自己定能重拾鬥誌,全力以赴。但父親連一次都沒有現身,等到命運的大幕徐徐落下,我的靈魂仿佛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絕望籠罩著我,就像把利刃生生割開我的希望。 回到家中,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閉門不出。父親是個彪悍的農民,固執木訥,從不會為我的挫折獻上安慰,我若有什麼不順遂,他隻會要求我硬著頭皮忍耐下去。我痛苦萬分,淚水滾燙臉頰,拳頭捶打著墻壁直到滲血,但卻硬是沒有發出一絲哭聲。此時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改變命運的機會,我再也無法進入大學,隻能就此認命了。 我翻閱了父親的那本《水產養殖技術指南》,對重點內容做了筆記,暗下決心要像父親一樣成為一名水產養殖戶。第二天清晨,我便穿上磨破的牛仔褲,戴著父親的舊草帽,挽起褲腿,肩扛鋤頭,和父親一起走向魚塘。 上次魚苗死亡,我分析了兩個主要原因:一是暴雨來臨時池水缺氧;二是農田汙水倒灌,帶來劇毒農藥殘留。我們決心重整旗鼓,先把魚塘的汙濁水抽乾,清理池底淤泥,再用消毒水徹底殺菌;接著加高池塘四周的田埂,防止外來汙水倒灌;最後重新注入清水,撒入有機肥料為魚苗創造良好的養殖環境。 幾天的艱苦勞作幾乎耗盡了我的體力,骨頭都要散架了。但我從未抱怨過,隻是默默耕作,因為當你失去一切希望時,活著才是唯一的目標。生存成了我全部的價值追求,和大多數窮人別無二致。 清晨的太陽漸漸升起,父親坐在池塘邊抽著旱煙。我走到父親身邊,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渴望對他說些什麼。父親會意,摘下煙鬥遞給了我,並親自為我點燃了第一根香煙。在我們村裡,到了我這個年紀,能抽上煙就是成熟的標誌,父親的這個舉動意味著我已正式成年,能夠獨當一麵了。當煙霧開始在我嘴角繚繞時,我內心的酸楚如潮水般襲來,我知道自己徹底告別了學生時代,“大學夢“也將拋之腦後,從今往後我要承擔起男人該有的重任和職責。 “都是爹沒本事。“父親低垂著頭,滿懷愧疚。 “沒什麼……至少我曾努力過。“我的聲音哽咽了,命運對我實在太過殘酷。我強忍著淚水,轉過身去望著遠方,笑著說:“當個農民也挺好的。“雖然無法如願以償,但至少我擁有能自食其力的手藝,能夠自力更生,這就足夠了。不久後,高考成績終於出爐。那時電話還沒有完全普及,村裡的高考生們都蜂擁到小賣部門口的公用電話亭,翹首以盼地查詢自己的分數。每次路過那裡,我都會故作沉著,壓低草帽,肩扛鋤頭,試圖掩蓋內心的焦慮。因為對我來說,那裡的一切都已經與我無關了。 魚塘改造工程順利進行,父親也成功賒購了一批魚苗,這是我們翻身的最後機會。為了萬無一失,我和父親搭建了一個簡易棚,就住在魚塘邊上,時刻看護著這寶貴的魚苗。雖然棚內潮濕悶熱,到處都是花斑蚊子,但父親仍然懇切地讓我回家休息,我卻不願離開,也不想再路過那個小賣部,害怕一時沖動查詢了分數,重燃那個幾乎已經熄滅的大學夢。 然而,命運就是如此詭譎。一通來自班主任的電話,終於還是打破了我的堅持。小賣部的老板娘找到棚外,通知說有人打來電話等我。當我問及來電者時,她也隻能支支吾吾,含混其辭。 還是接了電話。班主任開門見山,質問我為什麼還不返校填報誌願?因為我的成績非常優秀,足以上重點大學了!他命令我立即回校報到。 這記憾憬已久的捷報猶如當頭一棒,狠狠擊潰了我的心理防線。我滿懷激動,又無比惶恐,情緒壓抑許久的大壩終於決堤,淚水頃刻就瘋狂湧出。“老師,家裡沒錢上不起學..我..我不去了!“說罷我扔下電話就跑,連一隻拖鞋都來不及穿,就那樣狼狽地逃離了那裡。傍晚的餘暉下,那個赤腳少年的身影顯得如此落魄,正如我此刻搖搖欲墜的人生。 有了科學的養殖技術,我家的魚塘終於步入正軌。那段時間,我強迫自己什麼都不去想,隻顧低頭拚命。我期盼著第一批魚苗早日成活上市,盡快還清我們家的債務。 就在八月初的一天,村裡的廣播突然傳來,說有我的一封信件。去領時,我驚訝地發現居然是一所省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封麵極為精美。可我分明沒有填報過任何誌願啊,怎麼會突然收到錄取通知?於是我趕回小賣部,撥通大學招生辦的電話谘詢。對方回復說,我的確被該校錄取,名列正式名單在內。 頓時我恍然大悟,這肯定是班主任擅自替我報考的。因為我的錄取與否,直接關係到他們學校的升學率,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影響學校的整體麵子。至於我最終是否真的能如願以償上這所大學,那是另一回事。但隻要敲定我被錄取這一步,就能給我們學校添幾分光彩了。 回到棚裡,我生怕父親留難,便用力將錄取通知書揉作一團,狠狠扔進了堆在角落的柴禾堆裡。去你媽的理想,去你媽的大學夢!人總有一天要正視殘酷的現實。 八月末,父親有事外出辦理一些手續,應該是為了繼續貸款的事。疇養殖需要源源不斷的投入,比如魚苗、飼料、肥料等開銷,而我們家那會兒已是捉襟見肘,快揭不開鍋了。 父親是清晨出門的,卻一直拖到黃昏才勉強回到村口,整個人渾身泥濘狼狽。夜幕籠罩下來,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田野上,我越來越覺得不安,因為自打有記憶以來,父親從未離家這麼久。 終於,我還是拿著手電筒,順著魚塘往東一直走到村口,在路邊看到一輛橫倒在泥地裡的舊自行車。我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這才發現父親癱軟在車旁的汙泥中,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個塑料袋。 “爸!“我趕緊將他從地上拽起,他麵色慘白,氣喘籲籲地對我說:“老了,老了啊!當年騎自行車到鎮上,跟小夥子玩兒似的;現在都這把年紀了,才剛離開村口沒多遠,就已經氣喘籲籲、累趴下了...“ “您大老遠去市裡乾什麼?”我心疼地看著他問。 父親卻顫著手,一點一點將塑料袋攤開,裡麵裝著一遝錢,和一張火車票:“拿著,念書去吧,你的錄取通知書,我早就給拾起來,放到你屋的書包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