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過去，師院的學生提起師院的老師，都會不無羨慕的說，宋明這一屆師生是最幸運也是最不幸的一屆。幸運的是，師院“四美”教師都教過政史係，更難得的是都教過宋明的班級。而且，宋明這一屆學生也是她們四位教師初為人師後帶的第一屆學生，是她們師生關係最好的一屆。真真應了《滕王閣序》中那句“四美具，二難並”，當然，這四美不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而是教音樂的常老師、教語基的李老師、教歷史學的林老師和教體育的董老師。還有雖不俊美但卻迷人的邱老師，恰到好處的起到了綠葉的反襯調劑作用，如果沒有邱老師歷史老師的調劑，說不定同學們都會產生審美疲勞，這樣說會讓人覺得有點矯情，腳越小越沿墻根走。但直到現在幾十年過去，師院四美仍是師院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顏值巔峰。我國歷史上的四大美人之所以被稱為美人，並不止是因為她們長得美，甚至她們都不一定是所有女人中長得最美的前四位。今天，我們可以同時讓所有美女一起來參加選美，大家可以評出個冠亞軍，但要是讓人在跨越千年中去評選不同時代的美女，恐怕不知要惹怒多少幽魂倩女。因而，所謂的四大美人，準確地說，應該是四個大事件中的美人。 　　這四位教師當年都剛畢業，看上去其實和她們的學生差不多，甚至比她們的學生還年輕。當年，宋明班的王相紅已經二十五歲，邱老師二十三歲，而教歷史的林老師才二十二歲。她第一天上課時，就被數學係的姚文強同學當成了新報到的小師妹，一直從校園追到教室裡要姓名，鬧了個大笑話。姚文強同學也是一追成名。對於明星，被人追捧是最好的恭維，追女人可能也是。後來在姚文強住院募捐中，林老師不但給他捐了一大筆錢，還親自到醫院看望他，據說姚文強激動得隻恨自己沒有當即死在醫院。 　　林老師當年二十二歲，但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對，是十七八歲，而不是十八九歲。她長卵形柔滑圓潤的臉蛋，兩腮還有一點嬰兒肥，一張少女娃娃臉。春天的櫻桃那樣紅潤光澤的嘴唇，玲瓏嬌美的身材，嗓音更是清脆甜膩像蜂蜜泡透的小青棗。她戴著精致的金絲眼鏡，晨星一樣的眼睛明眸善睞，瞬美目而流眄波揚，含情眸而顧盼潮生。 　　若論容貌，可與教普通話的李老師媲美，兩人最大的不同是眼神。林老師的眼神像貝加爾湖，很純凈，但不是一般清澈見底的純凈，而是深不可測沉靜高貴，而讓人心生敬畏。 　　而林老師的眼神像三月盛開的桃花，春意盎然，陽光明媚，活潑靈動，讓人忍不住想走近嗅一嗅。 　　開始聽她講課時，宋明的心思都在她那嬌艷的臉龐上，在她鮮艷的紅唇上，在她那清脆甜膩的嗓音上，至於她到底講的啥內容，倒都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但宋明聽著聽著，漸漸被她淵博的學識和獨特的見解吸引，他的腦袋會被一劈兩半，視覺中的嬌美少女與聽覺中的智慧大師怎麼也無法合為一體。 　　能說出這種見解的不應該是額頭又高又亮刻著幾道橫紋，頭發有些花白，目光堅定犀利，嗓音渾厚有點滄桑感的大師嗎？ 　　有這種姿色的女孩應該都一笑傾城橫行天下的角色，她要再生出淵博深刻的頭腦，可讓那些大師何以自處？ 　　但現實就這麼怪異，一個美少女在講臺上，偶爾翻翻厚厚的講義，更多時侯天馬行空引經據典，思想獨特而犀利，像一支利箭剡地穿透心靈的雲層。 　　歷史中最容易看到的是事實，最難覓見的是真相。宋明頭腦中的林老師應該撒點嬌說這朵花好美好美呀，可那春天的紅櫻桃偏偏跑脫了宋明設定的軌道。 　　你看，瞪大你的牛眼看，事實這家夥它一件件就擺在你麵前，你可以一層一層剖開看，一絲一絲抽出來拉直了像你母親織布機上的經線一樣，一根一根明明白白用手捊著看，隻要你不怕窮經皓首，你也可以一小塊一小星星的用顯微鏡看。好呀，你覺得你可算看清了看透了看到骨子裡了看穿靈魂了，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事實，它就是這個樣，詳備而真實，比你捏著放大鏡的咬一口會疼切一刀會流血的手指還真實。但是，同學們，我親愛的同學們，我想告訴你，你們漂亮迷人的林丫頭今天要告訴你們，你們也要記得告訴你們的子子孫孫--歷史的真相常常住在事實的隔壁，住在事實的山那邊，更有可能住在相隔著一個宇宙的另一盡頭。 　　當宋明聽到這樣的話語從她那白齒紅唇的翕動中一個一個神情肅穆地踱出來時，他像被閃電擊中，呆若木雞。 　　學習歷史的意義不隻是要有認識事實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要保持探求真相的沖動。對，我說的是沖動，不是什麼雞零狗碎的知識，不是什麼天馬行空的想法，也不是什麼開天辟地改天換地的能力，是沖動。是餓了五十年的餓狼見了小羊羔的沖動，是天使想見上帝的沖動，也是你們，悲天憫人想要拯救萬千蒼生於水深火熱的沖動，沖動才是一切生命力中最深刻的能力，是地層深處火熱的巖漿。同學們，當你哪天失去這樣的沖動，你就可以叮囑你的孩子，明年的今天，讓他記得給你上墳。 　　林老師翹起右手無名指，是的，她從來不像別人那樣用食指，而是用她那根處子般一塵不染的無名指，輕輕地向上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白凈優美指甲上散發著寶石一般晶瑩的光亮，她的鼻子俏麗白潤，鼻尖上閃爍著思想的光芒。宋明在那一刻恍惚覺得她美得遙遠而陌生，仿佛天邊那顆銀河深處的星星，紫色的煙雲繚繞，深邃而神秘。 　　也就在那一刻，宋明明白了，林老師的妖嬈美艷隻是事實的煙雲，卻不是真相的星體。 　　她講雅典的共和，法國的自由，英國的憲政，美國的聯邦，日本的維新，這些內容在高中也多少學過，但林老師卻每每給同學們當頭棒喝。 　　別人天天不要命的喊自由，無數的人也天天不要命的跟著喊自由，仿佛自由是他們的祖宗。咱們有的同學也天天想著舉個冰激淩火把鉆進那自由的光環中。說不定那個光環就是一個套猴子敲猴腦的套子。當然，現代意義上自由的祖宗在法國。所以，同學們，下一節課，我給你們自由，給你們思想的自由。請大家思考這幾個問題：法國大革命要實現的自由是哪些人的自由？是什麼自由？是怎樣的自由？是用什麼方法得到的自由？還有自由的結果，找書苑 www.zhaoshuyuaｎ.com 最重要的，是說說你想要的自由是個什麼樣的祖宗。 　　在林老師的課堂上，同學們常常爭得麵紅耳赤，熱火朝天。很多時候場麵都麵臨失控，林老師就會用書本拍著講桌喊：安靜！安靜！都給我閉嘴！拍拍拍，都給老娘閉嘴！林老師也常常會氣得滿臉通紅，像那春日的朝霞。但她那嬌滴滴的嗓音實在缺少震攝力，反倒是火上澆油。宋明毫不懷疑，說不定哪一天，她們的教室裡也會發生一場混戰，一場劃時代的世紀大事件，林老師也會同歷史上的那些美人一樣，成為大事件中的大美人。 　　林老師說，她上第一節課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學歷史學什麼？ 　　我問了三遍，你，王曉軍，你，劉沛，還有你，宋明，對還有你周梅萍，你們一個個吃了迷魂藥，呆頭呆腦地愣半天，沒有一個人回答我。對，我就是要用我自己告訴你們，很多時候，歷史就像我一樣，她有天使的麵孔天使的身材，但她卻有魔鬼的心腸魔鬼的手段。你以為她是你的天堂你的伊甸園，其實她是你的地獄你的火葬場。許多讓人頌揚的宏大敘事背後都可能有萬千亡靈痛苦的呻吟，隻是你被她宏大輝煌的外表所迷惑，聽不到那被深深掩埋在歷史深處的聲音。 　　大家會說，歷史要學這學那，要學近五百年遠五千年五萬年的故事。但是今天，我想給大家說，學歷史不要隻學怎麼鬥爭，要學好一件事，那就是，怎麼活著。我們該怎麼活著，那些人該怎麼活著，那些千千萬萬如沙粒草芥的人，那些埋沒在歷史塵埃中無聲無息的人，都該怎麼樣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