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崔瀅瀅來到方晴屋,叫來宋明。 方晴的七1班進進出出,還剩七十多位學生,方晴正在為幾位搗亂的學生感到頭疼。 方晴說,上學期,班裡最多時達到96人,人擠得像水庫網箱裡養的魚。 北河的上遊中段修建一個長寬幾十公裡的水庫,人們在水庫中用網箱養魚,三間房子大的一個網箱中,能投放數以萬計的魚。當漁人駕著小舟向網箱投放飼料時,無數尾魚你擠我扛你爭我搶翻騰跳躍青白的水花和青背白腹的魚沸騰一片。 方晴看得目瞪口呆。這實在顛覆了她對魚塘的想像。她見到的更多是公園荷塘中的魚和河中的魚。她看到的魚都像怡紅快綠苑中的公子小姐,悠然自得地遊玩嬉鬧。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方晴初讀這篇小曲時,覺得後四句重復鋪疊,似乎有些單調聊賴。但當她和宋明在那荷塘邊看著那荷塘中的魚兒時,她忽然體悟到,這首小曲中的東西南北寫停多麼精妙。 這幫魚兒像遊園的兒童一般,趣味盎然的四處遊玩,你追我趕你歌我和,自由自在悠得自得。它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想在哪停留就不在哪裡停留,隨心所欲自得其樂,小日子過得寧靜歡快。 河中的魚更像為生計奔波的人們,它們魚在江湖身不由己,在險灘急浪艱難求生,在隨波逐流中渾渾噩噩。它們機警敏感兇狠狡詐,野性難改桀驁不馴。不過肌肉最為細嫩緊實味道最為鮮美膻香。 而方晴看到庫中網箱中的魚,它們從一星星小小的魚苗被投放在網箱中,接受漁人投喂,到成長到出箱上市,豈不像極了她的學生嗎? 隻是,她無法理解,這數以萬計的魚塞填在一個三間房的網箱中,它們不會互相爭鬥嗎?不會擠得舒展不開魚鰭嗎?不會缺氧窒息嗎? 漁人說,它們擠在一起,它們當然煩躁得很,它們會為一小塊飼料,一丁點空間,一個破損的網口,一根飄入網中水草,甚一片爛布,都會成為它們拚了命爭奪的目標,那勁頭一點也不輸於亡命奪食黑幫爭鬥奪寶奇兵軍閥混戰。 它們從小到大,在網箱中不斷經過慘烈地生存競爭不斷淘汰,不少魚都活不到出箱。 在方晴的認識中,優勝劣汰應發生無比遼遠漫長廣漠無際的歷史時空中,它們的發生如風蝕巖石沖沙積原一般是個極其緩慢漸近的過程。而在這小小的網箱中,那麼多小小的魚兒不過在短暫的日升月落花開花落中就經歷了生死輪回。 而它們,隻是一些性情溫馴的魚兒,它們天性並不好鬥,並不嗜血,它們也不是亡命於天災殞身於天敵,而是死於有限空間內的同類的排擠踩壓中。 你們太不人道了,太殘忍了,可惡。方晴對那漁人說。 漁人看看方晴,又看看宋明,莫名其妙。 漁人與方晴,是生活在一個世界中來源於兩個異時空星球的人,她們說著同一種語言,但思想並不互通。 漁人遵循的是經濟原則,是用最小的投入獲取最大的利潤。 在從水庫回來的路上,方晴問宋明,難道我們的教育,以要以經濟原則設計嗎?我們的孩子,她們剛睜開眼開世界,就要麵對如此慘烈的生存競爭嗎? 不管方晴如何同情心泛濫,但她也不過是滄海一栗渺渺微光。 現實是,她常常被班裡的學生搞得焦頭爛額苦不堪言。她認為我本善良,但班級規模和各種事務完全超過了她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