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長沒有派人來請，李國魁帶著唐睿明毫不客氣的就拐進了營部的夥房。這裡原先就是一處二葷鋪子，店主全家逃難去了，隻留了一個老夥計照看。 　　沒想到一營長楊符瑞好主意，不知道用了什麼說辭，直接把這個劉姓老夥計忽悠的抗了日，現在老劉算是524團一營的記名炊事兵，每天幫忙張羅著弄飯。 　　這二葷鋪子就算是被第三戰區臨時征用了，一整套家夥什本來就齊全。上海的市民們擁護抗日，冒死送上來不少糧食蔬菜，老劉白案精熟，故而戰事如此激烈，一營的將士們每天還能吃得上一頓有菜有湯的熱食。 　　剛挑開夥房簾子，一股牛肉濃湯的香味就讓李國魁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打眼往大鐵鍋裡一瞅：謔！結結實實燉著大塊大塊的牛肉呢！營長說吃犒勞，真沒騙人吶！ 　　夥房老劉看見李國魁包得粽子一樣走進來反而一眼就認出來了：“你就是一連三排的李排長吧？大家都說你前前後後消滅了鬼子一個大隊，大英雄啊！” 　　李國魁差點兒臉一紅，睡一覺的功夫，這謠言都已經傳成這樣了麼？會不會在外麵再傳一圈變成自己乾掉了鬼子一個聯隊啊？一般來說日軍一個聯隊已經可以壓製國軍一個師，自己要真能一次乾掉鬼子一個聯隊，那抗日戰爭也不用持續多久，很快就可以勝利了。 　　劉夥計繼續笑嗬嗬的說：“營長去師部開會了，臨走前給夥房留了話，一定要招待李排長吃好再讓你走哩！你趕緊坐，趕緊坐，都給你準備好了，這就給你開始上菜。” 　　李國魁聞著香味，食指大動之下，還是拚命在外人麵前保持古代名將士卒不盡食自己不嘗食的風度：“劉夥計，營裡其他兄弟們都有的吃麼？” 　　“嗨，牛肉湯燉蘿卜！每人兩大碗！保準都給送到陣地上去！還有白麵餅子管夠！”劉夥計對自己的手藝相當自信，樂嗬嗬的回答。 　　他又突然想起什麼，悄悄附在李國魁耳朵邊說：“哦，對了，營長特別叮囑了，你們三排額外一人半斤牛腱子！” 　　不得不說，楊營長是真心請李國魁好好大吃一頓的，李國魁帶著唐睿明剛在夥房裡坐下沒多久，劉夥計就端上了幾個碟子： 　　油炸花生米，扒（牛）肉條，燴牛尾，大蒜葉爆炒牛舌，雪花似的白切牛腱子，還有一盤熱氣騰騰的牛肉大蔥餡餃子。雖然都是從一頭牛身上折騰的，但是在1937年的中國，這可是平常人家過年都難以享用到的大餐了。就算拿到21世紀，李國魁也知道這一餐價值不菲！至少鴻賓樓的紅燒牛尾他每次點的時候也是很肉疼的。 　　吃！憑什麼不吃！老子打鬼子有功換來的，吃飽了繼續揍鬼子！ 　　唐睿明驚訝的發現，排長打槍打炮都不太準，說話也一向有條有理，但吃起飯來夾菜的速度僅憑一隻左手就能碾壓自己。 　　一開始，排長叫他別客氣，一起動筷子吃，他還真的不敢太過逾矩，可這陣兒發現，再矜持的話，半盤牛舌都已經被排長夾空了！ 　　排長你慢點兒啊！我家雖然有那麼幾畝薄田，可我肚子裡也缺油水，我長這麼大也沒機會吃幾次牛肉啊！ 　　兩個人的筷子眼看要打出火星，突然悠悠傳來一個哀怨的聲音：“你們不要吃我家的牛……” 　　李國魁和唐睿明轉頭去看，卻發現夥房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臟兮兮的半大小子，油汙到快要打結的發辮，一身破爛的衣服，明明是個十足娃娃臉，個頭兒卻已經超過了唐睿明，和李國魁差不多一般高。 　　這小子的臉上也黑黢黢的，和蹲戰壕的士兵臉色無異。他的眼睛非常亮，正直勾勾的盯著李國魁正夾著的一塊牛尾，又說了一句：“你們不要吃我家的牛……” 　　老劉這個時候也打外麵進來，看到這個半大小子“哎喲”一聲，就趕忙把他往外趕：“你怎麼還沒走呀？不要打擾長官們吃飯！你家的牛都賣給我們了呀，還說什麼不要吃你家的牛！再說了這裡不是你呆的地方啊？！快走走走……” 　　李國魁因為好奇多嘴問了一句：“老劉，這小子是？” 　　“哎，這孩子說也可憐，他們一家也是打紹興鄉下來上海這邊，一家三口相依為命，養了兩頭牛在那討生活的。誰知道麼，這個日本人打來了呀。造孽啊，前兩天不是有飛機來炸咱們麼?這投炸彈麼又投的不準，幾顆炸彈投到附近村裡，把這孩子的家給炸了呀！” 　　“什麼？！”聽到這裡，李國魁和唐睿明心裡都是一沉。 　　“是的呀，這孩子可憐啊，娘啊老子啊當場就沒的了啊！他家的牛也被炸成了重傷，治都治不活。” 　　劉夥計又一指鍋裡的牛肉湯和桌上的菜肴“這不，營長好人哪，花了好幾塊大洋把那快死的牛買了下來。都快趕上活牛價格了。本來意思是讓這小子把他娘老子埋了好好逃難去，沒成想他跑我們營裡來，把我們給賴上了！” 　　對於二十一世紀的李國魁來說，他看到過無數日軍轟炸中國平民房屋後留下的廢墟照片，然而，這也是他第一次麵對麵見到家破人亡的受害者。聽說牛是這麼來的後，他和唐睿明有些麵麵相覷，也不知道剛吃下嘴的牛肉裡會不會還藏著炸彈的碎皮。 　　“我沒有賴上你們，我，我就是想和你們一樣，拿起槍來打鬼子！” 　　“小赤佬，你站直了還沒有槍高呢，你拿什麼打鬼子啊？老劉我是心善，看你可憐讓你在我眼前晃悠，還給你一口飯吃，要是戰事緊張，被你耽誤了軍情，長官們第一個拿槍斃了你！” 　　也許正是這些原因，一營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小鬼頭吧，現在是打仗！是在和窮兇極惡的日本人玩命，而不是過家家的打仗遊戲！ 　　劉夥計並沒有成功的把這個半大孩子趕走，這孩子很是乖巧，知道再杵在那裡也討不了好，於是主動幫劉夥計乾一些搬柴火，切蘿卜之類的雜活，以確保自己不是給長官們礙事的。劉夥計是個心善的，不願意強行驅趕他，隻是長籲短嘆繼續做著自己的活計。 　　李國魁心裡有什麼最柔軟的東西突然被觸動了一下，他突然沒有了胃口。 　　“你叫什麼名字？” 　　“長官，你是在問我？”高個兒小子人很機靈，雖然正在提水，卻一下就意識到了李國魁是在叫自己。 　　“嗯” 　　“我姓謝，謝天佑”天佑，天佑，名字是好名字，可是老天爺明明並不保佑他們一家。 　　“謝天佑，你多大了？” 　　“報告長官，我今年已經十七歲了，可以打鬼子了！” 　　“你是屬什麼的？” 　　“屬老鼠的”……和這個時代普遍木楞楞的小孩子不一樣，謝天佑腦袋非常靈光：“啊，我，我其實是屬狗，啊不對，屬羊？不對，屬馬的，對就是屬馬的”小孩兒雖然察覺出來李國魁是在詐他，但他沒上過學，一時也算不出十七歲到底應該屬什麼。 　　最後謝天佑都快急哭了：“長官我真的已經十七歲了。” 　　“屬馬的也不是十七歲，別騙我了，你也就才十三四歲的小孩兒，不過委員長說了‘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你真的想跟我們殺日本人？！戰場上槍彈無眼，找書苑 www．zｈaoshuyｕａn.coｍ 日本人還有飛機大炮，你就不怕死麼？” 　　謝天佑這個時候眼角真的濕潤了，話語裡明顯帶上了哭腔：“日本鬼子，把俺爹俺娘，把俺們家的牛，都炸死了，俺得給他們報仇啊！俺這條命不要了，和日本人拚了啊！” 　　聽到這，李國魁突然也莫名的激動起來：“說什麼傻話呢！有我們這些軍人在，還輪不到你們這些孩子拚命！” 　　見謝天佑有些被嚇住了，李國魁連忙切回自己那個波瀾不驚的樣子：“你現在還太小，你的娘老子，首先希望的是你活下去。你要活下去，要和中國成千上萬的青少年一起活下去，再把我們的國家建設的強大起來，才是對日本人最好的報仇方法。” 　　這一段話，謝天佑聽的似懂非懂，愣在了那裡。 　　李國魁嘆了口氣，轉而給唐睿明下了一道命令：“唐睿明，你吃好了沒有？” 　　唐睿明覺得自己至少還能再喝碗牛肉湯，來兩個餅子，可是看到排長停了筷子，他也隻好抓了幾塊牛腱子，邊往嘴巴裡塞，邊回：“報告排長……吃好了” 　　李國魁上下掏了半天，總算從原主人身上摸出來三塊大洋。他猶豫了一下全部塞到了唐睿明手裡：“送這個孩子回家裡去吧，幫他料理一下他父母的後事。再看看能不能把他托付給他父母的親戚故交什麼的。把這錢給他們，加上賣牛肉的錢應該足夠讓他們回紹興老家躲一躲。” 　　“是，排長，保證完成任務。” 　　“如果這孩子實在沒人可托付的話，帶他先回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