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後院。 　　次日卯時二刻。 　　天邊剛有了一絲魚肚白。 　　東籬穿過回廊，腳步匆匆地進了蘇份的房間，一邊把蘇份搖醒，一邊大聲喊道：“少郎君，快醒醒，老爺回來了，傳你去書房呢！” 　　本來還睡得迷迷糊糊的蘇份，乍一聽父親傳他去書房，頓時驚坐起來，睡意全無：“完了，完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平日裡，府中下人都知道自家少郎君雖脾氣溫和，可有很嚴重的起床氣，所以，沒人敢在少郎君“還沒睡醒的時候”強行叫他起床。 　　想來，全府上下，能讓蘇份一絲起床氣都不敢有的，也隻有蘇味道了。 　　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戴完畢，蘇份不敢有半分停留，馬不停蹄地趕往父親的書房，唯恐去遲了，無端再惹父親生氣。 　　才大半盞茶的時間。 　　蘇份就趕到了蘇味道的書房門口，屏息凝神幾秒後，才敢敲門進去。 　　“兒子拜見阿耶……” 　　話還沒說完，蘇味道的巴掌就打到了蘇份的臉上：“你個孽障！” 　　蘇份不敢有任何狡辯，當即跪下認錯：“阿耶息怒，兒子知錯。” 　　往日，蘇份不管犯了什麼錯，都不可能一上來就認錯。 　　今日，蘇味道還是第一次見自己這個兒子認錯速度這麼快，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愣了兩秒。 　　蘇味道才接著說道：“好，那你倒是說說，昨日都乾了什麼好事？” 　　蘇份跪得筆直，貌恭而心不服：“昨日，兒子救了自己的好兄弟。” 　　蘇味道氣得滿屋找趁手的東西，想要把這個兒子狠狠地揍一頓，可找來找去，也沒找到一件趁手的，估計全被蘇份的母親裴氏藏起來了。 　　最後，隻得隨手拿起幾案上的一本書卷，咬牙切齒地，朝蘇份砸去。 　　蘇份頭一偏，正好躲過。 　　蘇味道怒火中燒，嗬斥道：“你可想過，要是昨日張家二郎沒能解開突厥的兩道謎題，會有怎樣嚴重的後果？” 　　蘇份被嚇一哆嗦，小聲應道：“昨日，兒子已和陛下言明，替觀棋兄揭皇榜這件事，您完全不知情。如果真有嚴重後果，兒願一力承擔。” 　　“一力承擔？”蘇味道快要氣炸了，這一嗓子嚎得都有些破音了，“你一介小兒，能承擔什麼？一旦失敗，那可是要誅九族的！也不好好想想，你以為咱們那位陛下，是那麼好糊弄的嗎？” 　　“來人，拿家法！”蘇味道越說越激動，恨不能打死這個逆子。 　　蘇份自知，昨日的行為確實有些莽撞，可事急從權，他如果不莽撞行事，猶猶豫豫不敢邁步的話，恐怕張家真的就要蒙冤而亡了。 　　但不管怎麼講。 　　老爹的話沒錯。 　　蘇份昨日之舉，確實是把整個蘇家置於一個相當危險、隨時可能傾覆頹亡的位置上。還好，關鍵時候，張觀棋沒有掉鏈子。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這頓打，估計是躲不過了。 　　正想著一會兒該如何扛住來自親爹的暴怒……就聽見有人敲門進了書房，蘇份嚇得雙眼緊閉，脊背發涼，卻仍是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 　　“蘇伯父！” 　　猛聽得身後傳來張觀棋的聲音，蘇份瞬間回頭，仿佛看到了救星。可轉念一想，昨日之事，他和觀棋兄堪稱同夥，父親怎會留情？ 　　眼神霎時又黯淡了幾分。 　　“觀棋，你怎麼來了？” 　　蘇味道整理了一下自己憤怒的表情，盡量表現得稍微和緩一些。 　　張觀棋再次拱手說道：“晚輩是特地前來感謝蘇伯父救命之恩的。” 　　聽了張觀棋這話，蘇味道眼神有些恍然，略過了片刻，扭頭對蘇份大喝道：“你先給老夫滾回房去，待會兒再找你算賬！” 　　“是，孩兒這就滾。” 　　蘇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麻溜地起身離開了書房。 　　很快，書房裡隻剩下蘇味道和張觀棋兩個人。 　　蘇味道走到幾案邊，緩緩坐下，眼神裡蘊著幾分不解，幾秒後才問道：“觀棋，你方才的話，是為何意？” 　　張觀棋不急不緩地解釋道：“伯父，我知道，關於昨日之事，您很生石頭的氣。也猜到了，今日您一早就得回府，而且，必定會想著揍石頭一頓……所以，我早早地就候在您書房外等著了。” 　　蘇味道眉頭一皺，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我今日一早就要回府？” 　　張觀棋也不隱瞞：“昨日，我和石頭回府的時候，您的馬車其實就跟在我們身後。隻是，您見我也在，不好立即發作，便在馬車裡過了一夜。還想著等今日一早回府，再明著責罰自家兒子，這般才能有人看見，且傳得快……” 　　這番話，讓蘇味道啞口無言。 　　他突然有點震驚，眼前這個剛及弱冠的少年，竟有如此縝密的心思。 　　“你說的沒錯。” 　　蘇味道沉聲嘆道：“陛下多疑，又有眾多酷吏盯著朝臣的一舉一動，若是老夫不責罰蘇份這個臭小子，恐怕不可能打消陛下的疑慮。還會以為，昨日之事，是我們父子倆共同的主意……如此，恐會禍及蘇家全族。” 　　“蘇伯父說得對。在陛下看來，兩小兒莽撞無知，倒是情有可原。可您身為相爺，在官場又中立多年，一朝卷入謀逆案，又事涉武家，確實會引起懷疑。” 　　張觀棋說得有理有據。 　　沉吟幾秒後，又繼續說道： 　　“然而，事實上，若沒有蘇伯父您的默許和不阻攔，石頭是不可能真替我揭下皇榜的……恐怕還沒出府，就被您抓回去，禁足了。” 　　“無論如何，晚輩都要感謝蘇伯父您的救命之恩。” 　　張觀棋拱手言謝。 　　蘇味道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隻覺得眼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張家小孩，不知何時，竟變得如此能洞察人心了。 　　“觀棋，老夫與你叔父乃多年交情。可這次你叔父得罪的是武家魏王，找書苑 wｗw.zｈaｏｓｈuyuaｎ．ｃom 老夫想幫，卻實在有心無力啊……實言相告，就因為昨日縱著蘇份去揭了皇榜，陛下如今已經在懷疑老夫了。方才回府時，隱約見到有人在蘇府附近盯梢。” 　　蘇味道這話，說得非常小聲。 　　張觀棋麵帶思忖之色，湊近了些，附耳問道：“伯父，晚輩有一事想問，您昨日有進魏王府嗎？或者，有沒有派人進過魏王府？” 　　在張觀棋看來，那個突然出現在魏王府、自稱知道東籬是蘇府之人的那個神秘蒙麵人，有一定可能性會是蘇味道。 　　理由也很簡單，保護蘇家。 　　如果蘇份和東籬做的這三件事不成功，最先連累的必定是蘇家全族，所以，蘇味道有充分的理由去做這件事，而且是暗中進行。 　　可眼下。 　　蘇味道聽完張觀棋這話，幾乎想也沒想，直接否認道：“並沒有。” 　　張觀棋一時也分不清，蘇味道到底是不願意承認，還是真的沒有。 　　又一番寒暄後。 　　張觀棋拱手告辭。 　　從書房出來，隱隱聽見蘇味道對管家劉叔說了句：“去告訴蘇份，讓他到前院門口給老夫跪著去，跪足三個時辰才準起身。” 　　哎，可憐蘇份。 　　雖然逃過了一頓打，終究還是免不了這三個時辰的跪罰。 　　蘇味道就是要明著罰。 　　好讓武則天派來盯梢的人知道，自己身為鳳閣侍郎，並沒有參與昨日之事。一切事情，都隻是自己這個不懂事的兒子所為。 　　恐唯有如此，才能打消疑慮。 　　否則，蘇家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