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姍姍來遲的讀書人(1 / 1)

這個獄卒,畢竟也是當了十多年的老獄卒,基本的識人本事還是有的,一看這倆衙差滿臉的心虛,目光遊離,就知道必有貓膩。   於是,獄卒一臉疑惑地,反問道:“可我這兒,並未接到‘今日收歸人犯’的文書啊?”   正當倆衙差乾瞪眼之時。   張若虛趴在背上,有氣無力地提醒道:“你們倆,可以給錢了。”   “對對對……獄卒兄弟,咱們都是乾這個的,彼此都理解此間不易。這是咱們哥兒倆的一點小心意,勞駕您通融通融,收了他吧?”   衙差說得動情,一臉苦楚。   果然,獄卒還是那個獄卒,一手接過錢,掂了掂,換上笑臉:“得嘞,好說好說……你們倒是挺聽人犯的話哈,此人是誰啊?”   “張若虛。”衙差回道。   說著。   就想把張若虛往牢裡送。   卻被獄卒又一次攔下了:   “誰?張若虛?張祭酒的侄兒?張家的案子不都已經結了嗎?”   張若虛一聽“案子已經結了”這話,急得直接從衙差背上跳了下來,問道:“案子已經結了?難道……都已經問斬了?”   “問斬?”獄卒咧嘴一笑,樂嗬道,“上麵來了文書,張祭酒是被冤枉的,祭酒和他的家人,都已經接回府了啊……你們不知道?”   “啊?什麼時候的事兒?”   兩個衙差麵麵相覷。   “前日夜裡,府獄就已經派人去了驛館,給你們留信兒了啊?”   獄卒麵上依舊帶著笑。   “前日夜裡,我們在趕路……根本就沒去住驛館,難怪錯過了。”   一名衙差恍然大悟。   “喲嗬……既然都連夜趕路了,怎麼還生生隔了一日才送到啊?”獄卒不由得反問道。   “哎,這個說來話長……”   “本來,昨日寅時,就隻剩半日腳程了。可實在太累,就在官道旁的樹邊靠了靠,隻想歇歇腳。結果,一不留神,咱仨都睡過去了。”   “……”   說罷,兩個衙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有苦難言的表情。   但很快,他們臉上的表情就變成了如釋重負,輕輕拍了拍張若虛,笑道:“恭喜你啊,張大讀書人,你自由了。”   “哈哈,別看他讀書人脾氣犟得很,但犟人有傻福,哈哈哈!”   倆衙差倒是樂得開懷。   唯有張若虛一人,呆呆地立在原地,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短短四天的時間,讓張若虛體驗到了什麼叫做瞬息萬變的人生。   上麵一道旨意,讓你死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死。反過來,要你活的時候,也不明白怎麼突然就又能活下來了?   死生之間。   張若虛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麵對。   獄卒也瞧出了張若虛的局促。   緩緩走上前,寬慰道:“張郎君,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你那個弟弟,可真是個人物。上官舍人親自把他接出死牢……而且,這一出去,就真的出去了,連帶著你們整個張家,都翻了案。真不簡單!”   “我,哪個弟弟?”   張若虛兩眼都透著迷茫。   “當然是張小郎,張觀棋!”   獄卒越說越激動。   說到興頭上,竟拉著兩個衙差和張若虛一道,到內室喝了一巡酒,還把他東拚西湊聽來的、關於“張觀棋如何翻案”的事情一一道出。   講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獄卒大哥,你這般好口才,不去做說書人,實是可惜了。”張若虛喝了幾盅酒,也漸漸地和他們三個熟絡起來,說起了玩笑話。   酒下愁腸。   有些上頭,暈乎乎的。   但張若虛依舊保持著清醒。   他心底非常驚訝。印象中,自從他被派去兗州,做了這個兗州軍曹後,他和自己這個弟弟已經有整整三年沒有見麵了……   三年前,張若虛離開洛陽去兗州的那天,兄弟倆還大吵了一架。   那個時候的張觀棋,整日“沉迷”煙花柳巷,死活都不肯進國子學讀書,更不願意走所謂仕途……張若虛不理解,且很生氣。   架沒吵完,就匆匆離開了。   所以,張若虛一直以為,自家阿弟還是那個“不思進取”的小孩兒,以至於乍一聽獄卒說是張觀棋救了全家,會表現出驚訝來。   “獄卒大哥,你方才說,經此一事,我阿弟他被陛下特許免試入國子學,他同意了?”張若虛舉起一盅酒,問道。   獄卒喝得很開心:“聽說同意了。像張小郎這樣的人物,就應該去國子學那種地方讀書。將來,參加科舉,光耀你們張家的門楣!”   “看來,阿弟真長大了。”   張若虛展顏一笑,默默地又抿了一口酒,麵帶欣慰之色。   隻是,經歷了這三年的官場,張若虛見多了那些爾虞我詐、鉤心鬥角,反倒心虛,不像三年前“責怪張觀棋不思進取”那般有底氣了。   這次突然被押送回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一路琢磨,問斬之前,一家人應該總能見上最後一麵,還想著為三年前的事情,向弟弟好好道個歉……   官場,確實不好混。   那些沒來由的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三年了,張若虛還是學不會。   也不屑於去學。   “讀書人,當有傲骨。”這是張若虛一直默默堅守的原則和底線。   三巡酒過。   張若虛脫下囚服,換上了一個小卒幫他買來的外袍,便欲告辭。   剛出了大門,就聽到不遠處,幾人聚在一起,似乎議論著什麼:   “張府真是財大氣粗……三千貫錢啊!要是我會治病就好了。”   “不過,咱們可以到處去打聽打聽,看哪裡有好大夫,引薦給張府,出力者也能拿五十貫錢的。”   “嗯,最好在洛陽城外。”   “你可有認識的?”   “容我想想……”   聽及此,張若虛走上前,好奇地追問道:“各位兄臺,你們說的這個張府,可是仁風坊張府,張祭酒的府邸?”   “可不是嘛?”其中一人將剛從南市取下的告示遞給張若虛看了一眼,接著說道,“張祭酒是個好人。之前,他還沒做國子祭酒的時候,曾任過四門學和律學的司業,經常幫助那些窮學生。”   張若虛一見這告示,知道此番二叔情形怕是不妙,便什麼都顧不上了,拔腿就徑直往仁風坊去了。   隻留下剛喝完酒出來的那倆衙差,看著張若虛飛奔而去的身影,默默感慨:“原來,張大讀書人……能跑得快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