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兜帽下的那張臉時,法魯恩甚至有了想拔出劍砍過去的沖動。因為那實在不能說是人類的臉。 沒有皮膚,附在骨上的皮肉已經爛了,化作淤泥一樣的物質。血管時隱時現,為那已經爛掉的臉添了幾根魔鬼獠牙一般的青痕。 而他的聲音也和他的臉一樣,充滿著麻木……不對,麻木之中還藏著鮮明的憎惡。也正因離的夠近,法魯恩才得以看清他的臉。 當然,他不在乎。 一瞬間,十多雙藏在兜帽下的眼睛齊刷刷地望向這邊。村民們聽到同鄉的話語後,都投來了憎惡的目光。 “有什麼證據嗎?空口可無憑。” 達爾緹是不論發生什麼都可以冷靜麵對的人,她質問道。 “我看見了哦!昨天晚上!這個女人偷偷溜到了我們的營帳來,我當時值夜班,逮著她就想盤問一番,結果這家夥看到我就一句話沒說地跑了。啊啊,真是後悔啊,沒抓住你。” “胡說!昨天晚上我就沒離開過營帳!” “我可以作證。” 達爾緹反駁道,為了給她舉證,法魯恩也表示了自己在樹上,沒有察覺到她走出過帳篷。 “哼,你們倆是串通好一夥的,有什麼說服力嗎?” “可是,自詡看到達爾緹的也隻有你一個人吧,這純粹是單方麵的栽贓陷害!” “這是惡魔的證明,我們講不通道理的。” 達爾緹低聲說道。 “大家想想!發黴的饅頭,你也吃了,我也吃了,為什麼隻有莉莉雅中毒了?為什麼這個女人又偏偏能找到管理食物的那個人?為什麼她又正好有治好莉莉雅的藥?大家,不覺得太巧了嗎?” 相當不成熟的詭辯。 “——所謂貴族,就是這種骯臟的生物啊!殺了她可一點都不冤枉!” 海德大聲疾呼,引起了村民們的憤怒,而巴魯穆克也站了起來,握住了身後的大劍。 “喂,等等——!” (來不及了!) 法魯恩立刻躍起一步,擋到達爾緹前方。 啪。 “嗚!” 瞄準達爾緹腦袋投去的石塊,剛好砸中了法魯恩的脖頸。法魯恩吃痛地退了一步,依舊擋在達爾緹身前。 那是村民們當中投來的石塊。此時,法魯恩越過巴魯穆克,注意到了村民們的表情。 他們瘦骨嶙峋,他們了無感情,他們剩下的,隻有憎惡。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從他們的眼中,法魯恩切身體會到了深邃入骨的憎惡感。不對,他們所“憎恨”的對象並不是法魯恩。 “法魯恩!讓開!” 巴魯穆克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他已經將大劍握在了手中。他沒有趁勢偷襲,完全是出於對法魯恩的尊重。 “不讓!” 法魯恩略帶強製的把達爾緹拉到身後,以防不知何處再飛來石塊。 既然巴魯穆克出手了,其他村民就暫時處於觀望的狀態了。他拎著劍,克製著自己的憤怒。 “傑努伊人的戰士,你的榮耀就是庇護那種卑鄙無恥的毒婦嗎。” 不行,雖然之前打贏過巴魯穆克一次,但這回還有其他不如巴魯穆克,但也能戰鬥的村民在,打起來是相當危險的。 “我以戰士的榮耀起誓,她絕對沒有投毒。” 與其說相信達爾緹,不如說法魯恩是相信自己。傑努伊獵人在森林中的探知技能是相當優秀的,他整夜都在提防有沒有魔物襲擊達爾緹的帳篷,不可能注意不到她離開。 “那你怎麼解釋這麼多巧合,老實說,如果能給出合理的解釋,我也不想冤殺莉莉雅的救命恩人。” 巴魯穆克帶著殺意,但他似乎也不願完全相信達爾緹會對一個小女孩下毒手。 “這——” 這是不成立的論證,是純粹的誣陷。但是,法魯恩卻沒辦法辯清。 “待會莉莉雅醒了後,親自問她不就知道了?” 達爾緹卻搶先回答了。 “你是在她睡著時投的毒!” 海德依舊在叫囂,但達爾緹卻不屑一顧。 “——我就向大家直說了吧,莉莉雅,根本沒有中毒。不論是我投毒還是吃了發黴的麵包食物中毒,都不存在。畢竟,既然沒有中毒的話,又何談投毒呢。” 巴魯穆克皺起了眉頭,說實話,法魯恩也對這番話感到有點莫名其妙。之前,從達爾緹的反應判斷,她應該是不會解毒的,可是…… “因為麵包發黴了,味道不好,身為小孩的莉莉雅就不願意吃,將它丟掉了,結果因為哥布林的襲擊受了驚嚇,體力不支,昏厥過去了。就這麼簡單。” 說的直接一點,莉莉雅是餓昏過去的。 “那你所謂的醫術又是怎麼回事?還有那顆藥丸?” “我根本沒學過醫術,那是為了讓你按我說的做,騙你的。至於藥丸,其實是糖丸,有利於緩解昏厥,所以之後我不是叫法魯恩喂了她麵包嗎?” 達爾緹瞪著那個渾身裹著布袍的男人,相當厭惡地說道。 “我說的一切都可以在莉莉雅醒來後問她,倒是你,因為我是貴族,就不惜撒謊也要置我於死地,卑鄙無恥這個詞應該還給你才對呢。” “咕……!” 謊言被戳穿的男人理屈了。但說實話,這裡要感謝巴魯穆克。如果不是他保持了極大的克製,達爾緹根本不會有辯解的空間。 “巴魯穆克……” “海德,夠了!一切等莉莉雅醒來後再說,我應該說了,我不想冤殺莉莉雅的救命恩人!” 巴魯穆克是個愛憎分明的人,雖然不知道那家夥為什麼那麼仇恨貴族,但這裡交給他就好。法魯恩向達爾緹打了個手勢,示意她該離開了。 “巴魯穆克,你忘了,你忘了啊!好,我就讓你再回憶一下,我們這些人為什麼要千裡迢迢背井離鄉!!!” 男人摘下了兜帽,將他的臉暴露出來。這一次,不僅是法魯恩,就是處變不驚的達爾緹也怔住了——對男人的那張臉。 那惡鬼一樣的臉龐,再一次露了出來。 就像是遇到高溫融化的奶酪一樣,已經看不出來人類的輪廓了。沒有眼皮,兩個眼球就好像粘到人偶臉上的玻璃珠一樣,沒有嘴唇,已經紫到發黑的牙向外錯著。而且,他的渾身是爛的,根本無法想象他的身體會是什麼樣的了—— “桀桀桀桀桀桀……,終於,害怕了嗎?” 笑聲活像是烏鴉在叫。海德注意到了達爾緹的恐懼。 “看到了嗎?看到了就銘記在心吧,這正是拜你們貴族所賜啊!喝人血的貴族,我的腐爛,隻是身體爛了,而你的腐爛卻爛在心裡!” 無法想象他是遭受了什麼樣的折磨。但這樣的遭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確實足以叫他無條件仇恨所有貴族。 “停下!” 千鈞一發,在那個男人沖到達爾緹麵前時,法魯恩先一步拔劍擋住了他——將他同達爾緹阻隔開。因為他是巴魯穆克的同鄉,法魯恩沒有攻擊,但還是將他一把推開了。那個男人也停了下來,望了望法魯恩,然後詭異地咧開了嘴。 他不在乎,他從來都不在乎法魯恩,他望的是達爾緹。 達爾緹的氣勢壓製不了他,就像是被吸入這個男人靈魂的一束光而已,轉瞬間便消失了。 “我們之所以背井離鄉,全是因為你們這些天殺的貴族啊!向我們的村子降下詛咒!使全村人成了惡魔的活祭品!” 海德惡狠狠地大叫著。 “巴魯穆克!難道你忘了嗎?你妹妹為什麼還能活著,而我又為何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大家夥啊,殺了這貴族娘們吧,作為我們復仇的第一步!” 咕,不隻是身體,這家夥的神智也魔物化了嗎?但法魯恩又不能一劍砍了他。 “……海德!她不是什麼貴族!她是莉莉雅的救命恩人,和你一樣!” 巴魯穆克的這句話一出,好像打擊到了這個男人。他的暴怒一下子靜止了,失去了囂張的氣焰,隻是愣愣地看著巴魯穆克。 不過,接下來,就是巴魯穆克他們的內部事務了。法魯恩強硬地抓起達爾緹的手腕,也不顧她會不會發火,轉身離開了。 這不是他或者達爾緹就能解決的問題。平民與貴族,這兩大陣營的糾纏仇恨不會結束,就好似螺旋不斷的矛盾,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