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一):21軍(1 / 1)

安土市安全局的人一般會將維蒙稱作高維,因為那才是他登記在安土市人口總記上的名字。   在那份列表上,維蒙的職務被登記為歷史學者。那是他剛從模擬世界中醒來時被政府分配的工作。盡管安土大學堅稱維蒙從未到那裡報到並學習大學課程,但大量畢業者都證明:維蒙曾在那裡學習了三年的歷史學,然後才在一天晚上突然離開大學和城市,孤身一人到市郊的原始森林中去參加了二十一軍。   加入二十一軍後,他為這個組織編寫了大量的宣傳手冊,內容無非是宣揚二十一世紀的哲學思想和科技技術,然後批評近三百年來社會的墮落。這是二十一軍存在的根本,是它成立一百多年來長盛不衰的唯一法寶,早在維蒙出生前,類似的宣傳就已經遍布安土。但維蒙做得比誰都好,他總是能從這個近百年來已經被發掘爛了的話題裡找出新東西,再加上華麗的文筆寫成一篇隻從文學角度看也極優美還很易懂的文章。因此,現在幾乎每個安土市人一提到二十一軍或者二十一世紀,首先想到的就是維蒙。他儼然成了二十一軍的代名詞。   但實際上,維蒙在二十一軍中的地位並不高。二十一軍的第二位獨裁式的領導者——洋基的後人在他死後仍舊掌握著對組織的最高話語權。而目前在安土市活動的這一分支,則始終以五十年前帶領他們突破南都安全局的圍剿,輾轉來到安土市重新生根的龍民,以及他的唯一後代新鳥為絕對的最高領導。   維蒙於是隻能屈居人下,分管負責收集情報和策反的烽火科。   哪怕現在新鳥死了,他留下的唯一血脈——後肖——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在幾位龍民時代的元老的一致推舉下繼任總領之位。他也仍舊沉默著,繼續專心編寫著宣傳手冊。他相信自己將一輩子負責這件事直到被捕或老死。他對此並不滿意,但也並不打算做什麼。   但一位名叫默伯的元老似乎並不這樣想。維蒙能感覺到,這段時間裡,這個元老在組織內經營了數十年養出的無數“眼睛”、“手足”全都在監視著他、限製著他。   “維蒙科長,有個名叫默伯的退休成員想要見你。”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維蒙最親近的衛兵如往常一樣將上半身探進來,輕聲告知他外麵的情況。但維蒙敏銳的注意到,他的左袖口上已經沒有貼著代表烽火科的火焰標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維蒙也沒見過的黑色復雜圖案。   “你不是在幫他請示能否進來吧?”維蒙一邊說著一邊放下筆站了起來。   “是的,我是在通知您過去。”   ……   不出所料,默伯那在二十一軍內也不超過十人知道的藏身之處,就在二十一軍的核心領地——安土市中心地區地下的地道群的中心樞紐附近。   雖然住在全二十一軍中最接近現代大都市,獲取補給最便利的地方。默伯的房間仍和每個二十一軍的普通退休老人的一樣狹小、簡樸。   默伯本人——一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子坐在占據房間近半麵積的一張小床上。而房間裡唯一的凳子則被一個看上去隻有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坐著。作為房間中的第三個人,維蒙隻好站在門邊。   默伯不抬頭,也不寒暄。隻是把手中的那把二十一世紀的古董刮胡刀放下,然後就問維蒙:“你還記不記得這個孩子?”   “默伯,你不惜阻礙烽火科正常工作長達半個月,可曾查出我有謀反之意?”維蒙深吸一口氣,竭力穩住自己微微顫抖的雙腿,麵色不變地繼續說:“我維蒙絕不是那種人。無論你今天找不找我談話,我都絕不會謀反。”   “謀反?”默伯很驚詫地看向維蒙:“我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這樣懷疑你呢?你誤會了,這段時間我把整個組織都攪得雞犬不寧,完全是為了這個孩子……新鳥這小子,瞞著我們搞了不少事情。現在死得這麼突然,好多事情都沒留下個交代。比如這個孩子,我查了半個月,什麼信息也沒有。直到今天他吵著要找‘老師’,又說‘老師’是‘維蒙’,我才趕緊叫你過來。”   “我?”維蒙仔細打量小男孩,突然想起一張熟悉的麵孔,沒錯,除了那張麵孔的兩旁是雙馬尾,而這個小男孩的頭發被剃成了圓寸以外。兩者沒有任何區別。   “你是思沉?”維蒙將信將疑地問。   “你把我忘了嗎?維蒙老師。”“小男孩”一開口,竟然是稚嫩的女孩聲音。   “我怎麼會忘了你呢?”   維蒙趕緊擠出一個笑容,摸摸思沉的腦袋。   “倒是你,我教給你的那些歷史知識,你忘了嗎?”   “沒忘,一個字都沒忘。”   “是嗎?那我考考你……”   “等下再考嘛!”思沉抱住維蒙,踮起腳把嘴貼近他的耳朵:“我悄悄做了一件很大的事,隻能講給你聽。”   默伯拿出一麵小鏡子,全神貫注地掛刮著胡子,直到思沉抱著維蒙耳語完才問:“維蒙科長,現在你應該告訴我她的來歷了吧。”   “路上說吧。”維蒙一邊說著一邊將門打開,招呼在外等候的親衛備車:“我有天大的消息要稟報後肖總領。”   ……   後肖總領的住所在安土市近郊的別墅區。有兩條地道直接從核心領地通往那裡的地下室和後花園。   “剛才在地下室,我還以為,那個總領親衛看見你不加解釋的背著一個小孩進來,一定會攔住你。”一個背對著一條幽深狹長的走廊看著一麵墻壁,杵著拐杖的老人——默伯緩緩說道。   “我還以為,他看到你這麼一個從未出現在任何集會上,沒有任何職務的陌生老頭。一定會阻攔你。”牽著思沉站在默伯身邊的維蒙回答:“看樣子,他其實是你的部下。”   “本來也是你的,”默伯微微一笑:“我很好奇,你到底在總領身邊安插了多少人?”   “要這個數字有意義嗎?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其實是你的,或者其它老家夥的。”   “也是,說不定,我們的部下,早就全都投靠了張百鈴。”   “沒那麼厲害,”驟然地,默伯和維蒙麵對著的那扇墻壁消失不見,一個看起來隻有三十出頭的絕美婦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緩緩走出來並說:“比如地下室裡那個叫愛浮華的親衛,我對他,就一定不比您們二位了解。”   “初次見麵,維蒙科長。”婦人微微欠身:“我是上任總領新鳥的妻子,現任總領後肖的母親,張百鈴。”   “我猜你已經很了解這件事了,”默伯用拐杖敲敲地麵,繼續說:“新鳥在臨死前,特意把我叫到病房去,親手把這個孩子托付給我。並特意叮囑我不能讓你知曉這個孩子的存在。然後他剛告訴我這個孩子叫思沉,其它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咽了氣。”   “我不知道呢,”張百鈴微微一笑:“我始終謹記丈夫的遺囑,從未懷疑任何一位元老,更從未擅自監視收集過你們的情報,對於你剛剛說的事情我完全不知……如果我這麼說,你又要如何證明呢?”   “你可以翻閱我的記憶。”默伯抓住自己的頭發,一把扯下自己的頭皮,竟然露出一層銀色金屬。“無論是新鳥和我在病房中的談話還是剛剛路上維蒙給我的講述或者別的什麼記憶,你全都可以看。”   “我十五歲時就接受了改造,使任何經過我授權的電腦或手機都能隨意檢索我的一切記憶。”在維蒙的驚呼和張百鈴的輕笑聲中,默伯麵無表情地繼續說道:“完成手術後,我立即把權限交給龍民,後來又交給了他的兒子新鳥。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如此信任我……維蒙,我這是在想你解釋,這種沒有刻意隱瞞過的秘密。這個女人一定早就知道了。”   “那麼,”張百鈴說著掏出了手機:“讓我來看看你的記憶吧。”   “記憶可以等下再看。事情緊急,還是讓我更快地口述一遍吧。”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維蒙立即說:“這個孩子——思沉是二十一世紀後期,地球聯合軍政府中最偉大的仿生人學家李如是的後代。”   “我們都知道,現在的世界政府推行的模擬世界撫養計劃,其核心依靠一種地球聯合軍政府時代的發明——潛沉頭盔。這種頭盔在接管掌控佩戴者的全部身體活動的同時,還能為佩戴者創造一個模擬二十一世紀的虛假世界,讓佩戴者的意識在其中生活。”維蒙繼續說:“你們沒有好奇過嗎?將‘把現實建設成物質烏托邦’視為唯一目標並不惜一切代價去實踐的聯合軍政府,怎麼會發明一個讓人在虛擬世界中享樂的東西?現在我們知道,潛沉頭盔其實是宏偉的仿生人計劃的一部分。   如果被視為珍貴資源的仿生人奴隸叛變,就會被套上潛沉頭盔,讓他們的意識沉浸於虛擬世界中得到滿足,而肉體則繼續為人類服務。此外,為了幫助殘疾人,仿生人學家李如是還計劃讓殘疾人戴上潛沉頭盔,舍棄殘缺的肉體進入以一個現實中的仿生人的感官構築出的‘虛擬世界’,操縱那個仿生人,使他成為殘疾人的‘第二軀體’。   可惜的是,這個計劃剛剛實驗成功,聯合軍政府就崩潰了。李如是死在了亂軍之中。而計劃中的唯一成功的實驗體——李如是的私生女李覓鄉和仿生人K1018,將自己反鎖在李如是的秘密實驗室中。直到幾年前,新鳥總領帶著親衛隊在安土市附近的原始森林裡發現了這個實驗室,並在裡麵找到了兩個活人——李覓鄉的後代李思沉和仿生人K1018。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個人。仿生人K1018有著極強的學習和分析能力,但隻有和蟲子差不多的自我意識。而李思沉能夠通過佩戴潛沉頭盔,輕易將自己的意識於K1018融為一體。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新鳥總領於是把思沉托付給了我,要我把她教育成一個優秀的二十一軍戰士。我把她帶在身邊,像父親和老師一樣盡心盡力地養育了她三年。後來新鳥總領又找到我,要我把思沉還給他,從那以後,我便再也沒見過思沉。”   “多麼驚人的科技,”張百鈴點點頭,看起來並不驚訝:“不過,新鳥總領實在是熱衷於發掘舊科技。托他的福,我們已經掌握了太多聯合軍政府末期出現的看著震撼無比其實毫無用處的科技。這並不最令人驚訝的,也不是最有用的。很高興你們兩人為了這樣一個小家夥暴露這麼多底牌。我會好好照顧她,並重視仿生人相關技術的研究的,請回吧。”   “不,我還沒說完。”維蒙不再直麵張百鈴,而是轉頭看著一直在張百鈴身邊,一動不動地平視前方,好似一個木偶的後肖總領說:“在新鳥總領病危那個晚上短暫的混亂中,思沉偷走了新鳥總領的大量資料,把它們全都交給了仿生人K1018學習並分析。   K1018得出的第一個結論,是幾天後就將繼任的安土市人類肉體護理中心新管理員是目前二十軍最應該策反的人,同時也是思沉想要了解、學習二十一世紀的最佳對象。於是,思沉趁著混亂將K1018送出了二十一軍的控製範圍。並在昨天成功與肉體護理中心的新管理員見麵。對方已經同意與我們二十一軍麵對麵交流了。”   “真有趣,”沒等張百鈴開口,後肖抿嘴笑著說:“媽媽,維蒙科長,默伯叔叔,我想去肉體護理中心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