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兒，紅澄澄日頭斜穿半空打在那寧榮街敕造寧、榮二國府匾額上，使得原本就金燦燦威嚴再盛幾分，仿佛在無聲訴說當下寧榮二國公在這京都裡的堂堂煊赫聲名兒。 　　日頭雖升起來，但秋老虎都隱隱要沒影了。 　　天氣已然開始無形轉涼，走在寧、榮二府夾街上絲絲涼意浸透過衣服，不時吹過風兒讓人渾身一激靈不覺就加快腳步。 　　這時候一遮擋得嚴嚴實實軟轎自榮府角門出，穿過寧榮街，最後直奔向隔壁東邊寧國府上。 　　還是旁那側門，也早有丫鬟婆子等在那裡，見得軟轎影子忙開了半掩門迎將進來隨後順勢合上，半點縫隙不漏不說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這一幕。 　　從始至終也不知道那轎子裡坐的什麼人，要去做什麼事兒。 　　照舊把嬌子一路抬進寧國府後院，轎子裡人大概也熟慣了，既不吩咐也不出聲阻著，就任由嬌子帶著自己前行，半晌過去停在了府後深處一小別院裡。 　　“可是鳳姐姐來了？” 　　直到嬌子外麵有人出了聲嬌子裡才稍微有了動靜，嬌簾被一隻嵌上金玉指套的手掀開，隨後出現的那張宜嗔宜喜臉不是榮國府管家奶奶王熙鳳又是誰。 　　“唷，這不是我們蓉大奶奶嗎？” 　　王熙鳳自然不止一次來這寧國府裡。 　　不說逢年過節就是月裡沒事兒也平白要來上幾趟，又哪一次不是熱熱鬧鬧排排場場，偏像這般藏頭露尾不露聲息的就這兩次，自然讓素來喜好人前威風的王熙鳳不甚滿意。 　　“好好的正道兒不走偏要我來走這小角門，弄得好像我見不得光似的，怕就是珍大哥來也不敢這般作踐我，也就是你了。” 　　不過王熙鳳也是個有眼力勁兒知道好歹的，跟秦可卿算是熟慣，又見周圍丫鬟婆子被支開了才這般打趣。 　　“鳳姐姐又何苦笑我。” 　　原本還想要辯上一辯的秦可卿聽聞賈珍名字沒來由少了心氣兒，連自辯都不願意辯了，那一瞬間的柔弱倒讓原本來勢洶洶的王熙鳳都好懸沒了言語。 　　“好好好，這反是我的不對，我先向你道錯兒。” 　　拿捏氣氛從來都是王熙鳳擅長的，倒也不至於硬挺著不去服這個軟。 　　這幾月下來眼前這位蓉大奶奶管家效果不用多說，加上寧、榮兩府離得又近，丫鬟婆子們的好聽話都傳到他這位榮府管家奶奶耳朵裡了。 　　偏有些手段連他這榮府管家奶奶也不得不說說上一聲服氣，加上兩人不僅沒齷齪，相反還有交情，以至於對這位顏色好又有能力的可兒妹子愈發喜歡起來。 　　“鳳姐姐何須如此，我又哪裡是不曉得事兒的。” 　　見王熙鳳真個要委身認錯秦可卿也是呆了呆，忙上前去攙了，生怕對方真就做出來，倒不僅僅是因為有求於人，更是怕同鳳姐兒生了嫌隙再少個能說話的人。 　　“唷，這東西兩邊府裡誰不知道可兒妹子最是懂事兒！” 　　接了秦可卿那柔弱無骨的手王熙鳳語氣頓時就是一轉，還順勢在秦可卿那臉上捏了下，話裡邊也改叫上可兒妹子，比起兼美他更覺這樣才最顯得親切。 　　之前王熙鳳也就是那麼一作，他又豈會真個同秦可卿行禮，錯了輩分不說還平白生份了。 　　且都看他這榮府管家奶奶威風，誰又曉得他這管家奶奶也難，那偌大榮府裡太太們哪個不要他來供著，也就這寧府裡有秦可卿陪著說話能真個輕鬆些。 　　“鳳姐姐你又玩笑我。” 　　秦可卿倒是被王熙鳳這一手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家教禮儀告訴他鳳姐兒作為嬸嬸這般做有失禮節，但鳳姐兒這份心意他感覺到了，打心底也不想拒絕，索性就任由對方做了，但最終也沒敢學著鳳姐兒那般直接揉身上去。 　　“這可不是，府裡一大家子太太奶奶裡也就是你同庭哥兒能讓我玩笑玩笑了。” 　　這東西兩府裡拋開庭哥兒那冷清的梨香小院，王熙鳳自覺也就是在秦可卿這裡不用端著。 　　偏同庭哥兒那麵麵俱到不一樣，對方這這既不拒絕也不回應的姿態不禁讓王熙鳳忍不住心底喟嘆。 　　他這可兒妹子什麼都好，唯就這性子太過生硬，他王鳳哥兒是硬在麵上，他這位可兒妹子倒硬在骨子裡，什麼事兒都想要一肩挑著輕易不求人。 　　“還不快說，又有什麼要求著姐姐了？” 　　瞧著秦可卿那半點沒有透漏口風的表現王熙鳳終是忍不住提了出來，他這管家奶奶管著榮府上下那麼久又豈是白做的。 　　原本秦可卿還稍稍被王熙鳳話裡專門提及能玩笑的庭哥兒吸引，可還沒等問就又被王熙鳳的話堵住了，一時間表情也跟著生硬起來。 　　“卻是又要為難姐姐了。” 　　終還是秦可卿這邊扛不住壓力，再加上王熙鳳又是直擺出一副等著聽的姿態秦可卿再糾結也不得不說了。 　　接觸下來他又如何不知曉這位鳳姐姐性子，眼下接過來已然不容易，真要再硬頂著對方怕不是真會扭頭就走，這已經無關乎親近。 　　“要為難的那也是我，反倒你怎麼看起來比我還為難。” 　　見對方終於開口王熙鳳心底不覺鬆了口氣，嘴巴上卻是沒饒人。 　　畢竟他這榮府管家奶奶也難，對方不開口他王熙鳳又能怎麼辦，眼下開了口倒算有由頭了，“且說罷，可兒妹子有甚麻煩事兒？” 　　盡管心底隱隱有所猜測但王熙鳳實在是想不通。 　　“還請姐姐再支我些銀錢。” 　　在王熙鳳催促下微微抿緊唇角的秦可卿還是強忍住羞愧開了口，說罷便轉了頭再不敢去看王熙鳳。 　　他秦可卿何曾這般市儈過，開口便是要借銀錢，且兩次還都是同一個人，更不用說上一次的還沒還上。 　　倒是王熙鳳對秦可卿這開口半點不覺得意外。 　　同為府裡管家奶奶他最是能理解秦可卿難處，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更不用說這府裡上上下下，對方這般反而小瞧自己了，羞於談錢更是要不得。 　　“些許銀錢倒還無妨，卻也沒聽說東邊府裡近來添甚值錢東西罷。” 　　不過理解歸理解，王熙鳳也是真想不通秦可卿為何屢次向自己借銀錢。 　　“這......” 　　王熙鳳這無心一句卻直讓秦可卿頓住了，他又如何去向鳳姐兒解釋說是公公賈珍故意為難自己，最終隻得搪塞道，“蓉哥兒私賣了幾個丫鬟，公公吩咐說要添上。” 　　這其實也不算搪塞，原本秦可卿手上餘錢還是能支撐一段時間，但原本就隻出不入，這一來無疑就愈發捉襟見肘起來，不得不第二次叫來了鳳姐兒。 　　“單隻幾個丫鬟？” 　　不解釋還好，秦可卿這一解釋同樣坐著隔壁榮國府管家奶奶位置的王熙鳳猛然察覺其中不對，當即就皺了眉詫異不解聲道，“珍大哥不是交你管家了？還是不曾支給你銀錢？” 　　蓉哥兒短錢用王熙鳳早就曉得，對方私賣幾個丫鬟他一點都不奇怪，也真是蓉哥兒那淺眼皮子能做出來的事兒。 　　但詭異的是幾個區區丫鬟又怎麼可能拖垮堂堂寧國府？同是管著家，所以隻稍一思索王熙鳳就隱隱猜到內裡原因。 　　“我自去找珍大哥問個緣由！” 　　一想到這裡不待秦可卿有反應王熙鳳先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也管家如何又不知道其中難處，自己這邊還有榮國府下屬好幾大莊子供奉加上老太太兩位老爺、太太月俸在裡麵支著，找書苑 www．zhaoshuｙｕan.ｃoｍ 每月下來也就是勉強周轉，哪裡缺了漏了都需要他這管家奶奶去想辦法。 　　然眼下可兒妹子沒有俸祿收入也要管著這偌大寧國府？ 　　就是欺負人也沒這麼欺負人的！ 　　“鳳姐姐......鳳姐姐切莫問了。” 　　然不等真有那心那膽的王熙鳳真個抬腳就先被秦可卿出手拉住了，顧不得失禮冒然出聲先隱含悲戚。 　　可隨著開口秦可卿表情反而漸漸堅定下來，最後更是決然聲道，“鳳姐姐若是借，我還有嫁妝可抵，若真個不借就當可兒沒開過這口也是好的。” 　　秦可卿明明聲音低軟，偏其間藏著的倔強堅硬生生把王熙鳳心頭那才生出的火氣澆滅了，這也讓王熙鳳稍稍清醒過來。 　　說到底畢竟是東邊寧府裡家事兒，他這個榮府管家奶奶顯然沒有指手畫腳資格，甚至就是老太太也至多囑咐賈珍幾句。 　　且要知道對方還是賈族族長，真鬧得太過反而折的是東西兩邊府裡麵子，按王熙鳳對老太太了解最後定會選擇大事化小息事寧人，依然解決不了麻煩。 　　“你那嫁妝我拿來何用？” 　　王熙鳳當即恨鐵不成鋼嗆了對方一句，可見對方那張嬌媚明艷臉上隱隱帶笑王熙鳳頓時清楚自己露了心思，不得不轉而咬了銀牙惡狠補道，“就隻此一次！” 　　到末了王熙鳳也沒真個狠心把那句看你能硬撐到什麼時候給吐出去。 　　“鳳姐姐.......” 　　秦可卿又如何不了解這位東府管家奶奶手腕性子，一時間感動是真個感動，那眼淚也真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