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內院。 　　書房還是那間書房，人也是那個人，一如月餘之前張安庭初登門甄家後那一幕，就好像從始至終沒離開過。 　　“父親。” 　　甄家老大在進小院時候就放慢腳步，待進得書房後更是輕手輕腳發出聲音幾不可聞，唯有聲音裡的恭敬依然。 　　被甄家老大恭恭敬敬拜著的甄應嘉從始至終頭也不曾抬起過，隻專注於手底下的那副字帖臨摹，直到稀了墨，重新抬筆甄應嘉呼吸才略微一重。 　　“你不該拉上寶玉的。” 　　甄應嘉手中執著那才抬起的墨筆重重落在深硯裡，蘸了又蘸，口中同時冷淡出聲。 　　話落在書案前就站定的甄家老大耳朵裡身子不覺就顫了兩顫，那感覺好像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小心思被窺破然後被人繪在紙上，一時間這書房裡感覺不到半點涼意。 　　“不過總也算是做成了，提前讓那一位見見寶玉也是好的。” 　　忽地，就在甄家老大噤若寒蟬承受著莫大壓力之下甄應嘉又開口了。 　　甄應嘉這次語氣明顯緩和不少，手裡的筆也再次落下，心情明顯輕快許多，對甄家老大的作為顯然並沒有表麵那般看輕。 　　那一位...... 　　原本聽說事情做成甄家老大心底先是一喜，這算是甄家真正掌舵人少有誇贊了，可跟著就被甄應嘉後麵的話打斷了喜悅，才平緩下來的心情更不可抑製帶上絲絲嫉妒。 　　那是對甄寶玉的嫉妒，明明做成一切的是自己，偏要見那一位的卻是甄寶玉。 　　作為甄家明麵上管著諸多事務的甄家老大如何不清楚得了那一位看重才是真看重，更不用說他們甄家現在正處於一個不上不下的特殊境地。 　　但甄家老大曉得自己根本拒絕不了，代表不了甄家的他更不可能被那位看重...... 　　“可寶玉說要拉上大妹、二妹。” 　　心底心思急轉的甄家老大臉上不知何時帶上了絲絲苦澀和無奈。 　　甄應嘉手中正飛速飄蕩的筆鋒不可抑製頓住，下一刻甄應嘉抬頭眼角合了又開。 　　“寶玉胡鬧你也胡鬧？” 　　這次甄應嘉的語氣不再古井無波，有無奈也有不滿，隱隱間更帶上了些許警告。 　　“兒不敢！” 　　甄家老大果斷俯身低頭，也生怕被眼前這位察覺自己心底埋藏著的深深嫉妒。 　　“哼，諒你不敢。” 　　甄應嘉當即冷哼一聲，不過隨即想到事情終究是被辦成了，真現在想想連他也不禁認為讓寶玉出麵是一個極好的選擇，不僅不會讓人懷疑還能讓寶玉先入得那位眼。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且不要忘了你是甄家人。” 　　隨著幾個念頭閃過甄應嘉麵色語氣也都緩和下來，坐慣了家主位置也習慣性安慰起來。 　　“兒曉得！” 　　甄家老大適時抬頭流露出感激和驕傲各自參半的回應。 　　哪怕心底再嫉妒，再不甘，這一刻他也必須要藏住了，不然甄家老大最清楚他這個管家位置隨時都有可能被下一個甄姓家人替代。 　　“恩。” 　　得到滿意回應的甄應嘉點了點頭，才頓住的筆又抬了起來。 　　不過沒繼續揮毫，反而停在那裡，半晌之後才跟道，“去把賈、史、王、薛以外的幾家都請來。” 　　賈、史、王、薛...... 　　聽到這四個字甄家老大本能抬了頭，原本他以為隻有王家，可沒想到居然連賈、史、薛家也包括在內，不過稍一轉念甄家老大就明悟過來，不止王家不是以前的王家，現在那三家也已經不是當初的三家了。 　　“是。” 　　....... 　　同一時辰，京都，大明宮。 　　“戴權？” 　　才罷了朝回到大明宮禦書房內休憩的天熙帝第一時間就喚上戴權，語氣亦有些毫不掩飾的奇怪。 　　“聖上。” 　　隨著聲落顯出身來的戴權先拜，態度舉止倒是同平日裡幾乎無二。 　　天熙帝不再開口，就那麼用一雙眼睛看向躬身的戴權，而戴權也沒起身就那麼彎著身子，隱隱間顯出老態來。 　　“回稟聖上，呂相、丁相與林右丞被東宮傳喚。” 　　略一默後弓著身子的戴權又開口了。 　　侍候天熙帝兩載有餘，戴權自然清楚天熙帝想要問的是什麼，哪怕同平日裡區別僅有一絲絲的語氣變化。 　　“恩。” 　　天熙帝淡定出聲不置可否，顯然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一點兒不意外。 　　也直到這一刻躬著身的戴權才緩緩直起，不過頭依然是習慣性低著，根本不去看天熙帝胸口以上位置。 　　但就算如此戴權依然能感覺到眼前這位心情並不好，至於原因不出意外就是因為自己帶來的消息。 　　“戴權，你也可以去東宮那邊伺候。” 　　仿佛在瞬間觸及到了戴權心底所想，在禦座上端著身子的天熙帝突又開口。 　　“聖上這邊如何少得了人，奴婢年紀亦不小，如何又能同時侍奉。” 　　低著頭的戴權輕輕笑了聲，似在解釋，也似是在述說，這也是他這般隨侍深宮一輩子的老宦難得親近特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患病的上皇總會醒來，這大概是大璃京都人人都曉得也認定的事實，畢竟隻是患病不是駕崩。 　　戴權作為上皇在時就有的老監如何不清楚這一點，他早有預料卻最不想見到的事情莫過於此，至於原因也很簡單，上皇老了，而他戴權亦不再年輕，更還繼續掌著司禮監和龍禁尉兩大殺器。 　　對於上皇突然醒轉甚至開始傳喚老臣，這時候哪怕是接連侍奉兩朝的戴權心底也有些驟然失措，盡管他已然投了眼前這位也被接納...... 　　想到接納戴權心底不禁一顫，這一刻戴權如何能忍住不去深想，眼前這位是不是早也在等著這一天？要說最直接的證據就是眼下他依然同時掌著司禮監和龍禁尉...... 　　“上皇身邊又如何少得了老人侍奉？孤總不能置了上皇不顧罷。” 　　天熙帝口中吐著話，語氣也是糾結又帶猶豫，將眼下忠孝兩難全的境遇完美體現出來。 　　這話落下聽得下麵戴權一顆心更是顫了又顫，他第一時間聽出了天熙帝的意思，或者說是選擇。 　　不能置上皇於不顧，但更不能置身下這位置不顧。 　　哪怕早有預料可戴權依然有些靜不下來，天家無父子，終究，終究還是要碰上了...... 　　“至於孤這邊戴權你盡可放心，有夏公公可以先聽吩咐。” 　　夏公公？ 　　哪個夏公公？ 　　戴權幾乎本能忽略了天熙帝口中讓他放心的話，注意力完全是第一時間落在了天熙帝口中的夏公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