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的石榴樹,葉影斑駁在風中輕輕搖曳,與周遭的花海交織成一曲寧靜的樂章,若不是楚慕瑾心中有事,此情此景定是要閑庭信步,拖上幾人小酌三杯,隻不過而今母親的狀況堪憂,他也沒那心情賞花弄草,一門心思隻想著該如何解決。 適才那幾個雜役丫鬟話語間,提及了母親被安置在後院,楚慕瑾思量再三,決心快刀斬亂麻,直接過去找蓮花問個究竟。 於是,他一路小跑,從另一側的青石板路,抄了個近道,不消片刻就立在了後院的門口。 果不其然,楚慕瑾才到門口,腳步還沒站穩,就見著蓮花從裡屋抱著被褥走了出來,掛在曬竿上,邊捶打邊叨念道“呸,葉鵲清,葉鵲清,一身濁氣,還清什麼清,要不是大小姐與世不爭,被她算計,還輪得到她做柳葉山莊的主母麼?” 楚慕瑾躲在門後四下張望,在確定周遭沒有旁人的時候,這才壓低聲量在一旁喊道“蓮花,蓮花......” 蓮花側過身子,狐疑的往楚慕瑾的位置看了看,見一個探頭探腦的小子,正對他招手,當場就罵罵咧咧的舉起棍子,沖了過來“你誰啊?平日裡在外頭欺負我們就算了,這會還送上門來了啊?” 楚慕瑾趕緊按下蓮花手上的棍子,比了個禁聲的動作“蓮花,是我啊,楚慕瑾。” 蓮花定睛一看,眼前的人雖膚色暗沉,眉眼間比例略微失調外,整體看起來和少鏢頭確有幾分相似“少爺,你怎麼來了?” “怎麼來了?我再不來,你和娘不就被她們給坑害了麼?”楚慕瑾拉著蓮花走到後院內的角落,探了探頭看向屋內,還沒打算立馬和母親碰麵。 蓮花的眼淚滾了下來,當即就是一頓控訴“嗚嗚嗚,少爺,幸虧你來了,你不知道,這陣子夫人在柳葉山莊裡是受了多大的罪,那個葉鵲清,根本就打算把夫人往死裡整,麵上假裝客客氣氣的,私下裡卻讓下人聯合起來欺負咱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葉鵲清不是我大姨麼?她和我娘可是親姐妹?為什麼要這麼做?”楚慕瑾又想起小時候,葉彩鳳把他推入水池的事,當時母親二話沒說,就含淚帶著他離開,至今都在他心頭落下了疑團。 蓮花哽咽著說道“你不知道,當年,葉鵲清為了和夫人爭奪柳葉山莊當家主母的位置,聯合表兄單莫唯設計夫人,可卻被夫人識破,後來單莫唯幾經思量之後,決定反水,慫恿夫人和他對抗葉鵲清,可夫人顧及姐妹情,並未答應。 後來,單莫唯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哄騙了老莊主,並成功入了柳葉山莊,作為贅婿培養,從此夫人的臉上就失去了往日的笑容。 那個單莫唯入莊之後,一直借著贅婿的名頭,為其鋪路,不斷製造葉鵲清和夫人之間的矛盾,葉鵲清的母親是續弦,姐妹二人之間本有嫌隙,再被單莫唯這麼一攪合,葉鵲清對待夫人,就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 單莫唯當時大獻殷勤,琢磨著是想娶了夫人的,畢竟比起葉鵲清,夫人的性子更軟弱好拿捏,沒想到葉鵲清卻看上了單莫唯,上崗子要倒貼嫁他,最後,單莫唯見夫人一直無動於衷,這才咬牙和葉鵲清在一起。 二人在一起之後,就開始聯手謀劃莊主之位,他們用了卑劣的手段,誣陷夫人與外男有染,還珠胎暗結,並謊稱夫人和那麼莫須有的外男,正在謀劃柳葉山莊的營生,當時的老莊主臥病在床,全權由葉鵲清的母親照料,思路本就不清晰,再加上他們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最終,老莊主的判斷還是失了偏頗,勒令家丁把夫人送到郊野別苑,讓其靜養反思。 可沒想到得是,葉鵲清仍舊不肯罷休,還安插了山匪半路挾持,企圖汙了夫人清白,幸好總鏢頭運鏢路過,出手相救,這才讓夫人幸免於難。 那時夫人身上受了重傷,總鏢頭為照顧他衣不解帶,二人在郊野別苑朝夕相處了一陣子,兩情相悅互生情愫,總鏢頭在得知夫人的處境之後,決心先把她帶回柳葉山莊,再正兒八經的三媒六聘迎娶。 可這舉動,卻偏偏讓葉鵲清坐實了夫人與外男有染的名頭,她趁著老莊主含糊不清,把家裡的主事權交給了單莫唯,私下還讓她娘以父母之命,給夫人訂了個聚寶莊的倒黴親事,這才逼得總鏢頭,不得不破門搶親。 也正是因為如此,總鏢頭在卞州的鏢局,受到柳葉山莊盤根錯節的關係影響,再也開不下去,這才不得不帶著夫人背井離鄉,遷至了長安。 這麼多年來夫人從未踏足柳葉山莊,甚至連老莊主過世都沒能前往,不是絕情絕義,也不是心虛愧疚,而是葉鵲清從未告知柳葉山莊的事宜,要不是總鏢頭這些年出門運鏢,多番周轉幾經打聽,夫人或許至今都還不知道老莊主命隕的事......” 楚慕瑾握緊拳頭,沒想到,這麼多年來,母親從未對他提及柳葉山莊的往事,即使是在他兒時,回娘家省親,也是從側門入莊,盡是這麼回事。 楚慕瑾惱火的一拳垂在身側的墻麵,拉起蓮花就往裡屋走“既然在柳葉山莊待得不愉快,咱們乾脆就回鏢局算了,走,咱們收拾行囊去。” 蓮花被楚慕瑾拉扯的手疼,可卻還是執拗的停了下來,甩開楚慕瑾的手,走回角落,壓低聲量說道“不行啊,夫人說了,咱們這次來柳葉山莊是避難,因為總鏢頭運的這趟鏢非同小可,如若出事,易受牽連,目前暫居柳葉山莊,也是為了預防旁人心生邪念,拿咱們的命要挾總鏢頭。” 楚慕瑾愣了愣,看向蓮花“不對啊蓮花,......我怎麼記得,我爹出門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說是我娘思念親人,才把她送回柳葉山莊小住幾日。” 蓮花握著手腕扭了扭,斜眼看了看裡屋,再次壓低聲量說道“那都是總鏢頭的借口,還不是怕你要跟來,給夫人平添了麻煩。” 楚慕瑾瞪大眼睛一臉不服氣“什麼叫我給娘平添麻煩,要也是柳葉山莊給我找不適應才對。” 蓮花放下手,拖著楚慕瑾蹲在地上“噓,小聲點......不管是你找麻煩,還是柳葉山莊找麻煩,其實都差不多......你還記得當年你被葉彩鳳追著滿山莊亂躲,最後還是被推下水的事麼?當年的葉彩鳳隻是一個小孩,怎麼會下得了死手,還不是有人授意,在後麵推波助瀾幫了一把。” 楚慕瑾伸長脖子往裡屋看去,正好看見葉瑾言走出門外,他趕忙低下頭,對蓮花說道“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如果我早知道實情,至於這樣麼?要不,蓮花,你還是給我交個底......說句實話,我爹這次究竟運的是什麼鏢?” 蓮花也瞥了眼葉瑾言,然後撇撇嘴小聲回道“我哪知道啊,這次的鏢,總鏢頭連夫人都沒細說,隻道是朝廷指派,這幾日夫人還讓我去外麵打聽下情況呢。” “不對,不對,這太不對了......”楚慕瑾搖搖頭,從頭到尾回顧了一遍自己從家出走的前因後果,這會想起來的確是太過順當,一向家教甚嚴的父親不僅沒有阻撓他出走,甚至連冷叔都一副迫不及待帶他遠走高飛的樣子,果然,是早有預謀。 蓮花翻了個白眼,差點沒上手給楚慕瑾一個爆栗“不對,那當然是不對啊......往日裡總鏢頭外出運鏢,隔三差五都會差人送信給夫人,可如今咱們都到柳葉山莊好些天了,連個準信都沒有。 而今山莊到處都是盯著咱們的人,夫人又擔心會連累總鏢頭,不好差人去找他,就咱們帶來的那些銀兩,都快被這群狗仗人勢的鼠輩給薅光了,咱們在柳葉山莊的處境,總鏢頭能不知道麼?他若沒來,定然是出了什麼大事啊。” 楚慕瑾腦子裡頓時一個激靈,權衡起事態的嚴重性來“你說,在山莊裡還有人盯著你們?是葉鵲清派來的人麼?” 蓮花歪著頭想了想,說道“我也說不好,這些人穿著柳葉山莊家丁的服飾,但看起來有點麵生,就這幾天忽然冒了出來,他們之中有個為首的,好似不需要聽葉鵲清差遣,有一次我還見著那人和單莫唯盯著咱們這屋竊竊私語,也不知道在密謀什麼。” 楚慕瑾琢磨了片刻,忽然緊張的問道“那我娘呢?你們屋內可曾出現過危險?” 蓮花搖了搖頭“那倒是不曾,這葉鵲清剛從單莫唯手上奪走權利,成為當家主母,定然是要立威揚德的,此次夫人回柳葉山莊,總鏢頭是敲鑼打鼓,鬧得滿城風雨,才逼得葉鵲清不得不親自出來迎接,若夫人在山莊內真出了什麼事,定然會影響她在宗族裡的穩固地位,她應該不至於會在莊內動手。” 楚慕瑾眉頭緊蹙,尋思著這明目張膽的告知天下他娘就在柳葉山莊,這招是要禍引東流麼“敲鑼打鼓?我爹這可是到底敲得什麼鑼,打的什麼鼓呀?” 蓮花回道“總鏢頭把夫人送入柳葉山莊之前,於街區正中對著整個卞州發話,說夫人是他八抬大轎明媒正娶,不存在什麼與外男私奔的傳聞,還謊稱當初不願入贅,隻因單傳獨子家業待承,但二人兩情相悅,可夫人賢惠,寧可背負罵名與其成婚,是為女子典範,而今認祖歸宗是為倫常,他見不得柳葉山莊,當年以莫須有罪名驅離長女,這才出來澄清事實。” 楚慕瑾尋思了片刻,自顧自的說道“父親為母親正名,難不成是為了讓母親以嫡長女的身份,和葉鵲清爭當家主母?” 蓮花緊張的打斷了楚慕瑾的話“呸呸呸,可別亂說啊,夫人在柳葉山莊已經被盯得很緊了,葉鵲清礙於人言可畏,恭敬的把夫人以長姐身份迎入山莊,已經是她的底線了,若再和柳葉山莊的權利之爭綁在一塊,夫人就更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楚慕瑾點點頭“的確,這幾年柳葉山莊招幕僚麵首的事,已經為世人詬病,要不是山莊家大業大,眾人不敢多言語,早就被口水給吞沒了,說實話,葉鵲清這些年的舉動,看似在防備單莫唯,但實則也授人以柄,爹敲鑼打鼓把娘送入山莊,還真是鋌而走險,踩在了葉鵲清的底線上。” 蓮花也跟著點頭“可不是麼,不過,雖然咱們在莊內苦是苦點,下人也會暗戳戳的欺負咱們,但安全尚可保障,葉鵲清絕不會讓夫人在山莊內出事,隻不過,這幾日頻繁出現在身側的陌生家丁,確實不得不防備,夫人自然就足不出戶謹慎了許多。” 楚慕瑾又抬頭看了一眼走進裡屋的母親,回道“是要謹慎一點,這樣,你在明,我在暗,這幾日咱們先在柳葉山莊了解下情況,回頭我會找時間和你接頭,還有,此事先不要告訴我娘,免得她連我這分也操心起來,憂思傷神就不好了。” 蓮花“嗯”了一聲,表示同意,隨即起身準備往裡屋走,可沒走幾步,忽然又疑惑的回過頭,打量起楚慕瑾的扮相來“對了,少鏢頭,差點忘記問了......柳葉山莊守衛森嚴,你又是怎麼進來的呢?我看你這身扮相......莫不是,莫不是來應征幕僚的?” 楚慕瑾心裡一咯棱,不好正麵回答,他尷尬的避開蓮花的眼神,說道“你先別管我怎麼進來的,總之,我一有消息,就會抽空來找你,這些銀票你先拿著,該添置的就添置,別省著花。” 蓮花接過銀票,想了想又說道“咱們鎮遠鏢局在卞州還有一個隱藏的分局,雖然掛的不是咱們的旗號,但我這總鏢頭出門的時候,把這印信交給了夫人,回頭我尋個借口,給你拿來,多少也能派上點用場。” 楚慕瑾心裡想著父親這趟走鏢,看來真是九死一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嘴上卻自嘲道“卞州還有個你們都知道,就我不知道的分局?嗬,我爹可真是,對我就沒坦誠過。” 蓮花輕聲嘆道“那還不是往日裡少鏢頭行事不恭,落下的結果。” 楚慕瑾臉色一沉,不再言語,起身向外,眼見馬上就要走出後院,蓮花忽的快步上前,拉住楚慕瑾,左顧右盼了一會,這才提了個醒道“還有,我聽說,柳葉山莊裡藏了個看家護院的隱世高人,行走在山莊間,神出鬼沒,沒有人見過他的容貌,可一旦讓他察覺有人對柳葉山莊不利,即使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也不會有人過問,你可得擔心點啊。” “嗯,我知道了。”楚慕瑾摸了摸別再腰間的尾狐,猜測起蓮花說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剛才他遇見的老者,而那名老者,會不會就是江文岑口中一劍傲世的皇甫卓,可他左思右想,也不搞不明白那說書先生口中睥睨天下的皇甫卓,為何會淪落到替柳葉山莊看家護院的地步。 此刻,天空飛過一隻鴿子,還沒等越過柳葉山莊的墻頭,就被一塊小碎石擊落在地,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好似拂過山崗的清風,道路盡頭傳來一陣隱約的口哨聲,楚慕瑾警惕的朝院外探了探頭,卻見著周遭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沒有。 他小心翼翼的收回腳步,和蓮花交代了幾句,又抬眼看了看當空的太陽。 適才管家交代過,午膳過後,還要領著大家沐浴更衣見二小姐,而今他別無選擇,隻能迅速前往見機行事,否則還沒等坐穩屁股,就被逐出山莊,那接下來的事可就不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