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愛世人。” “那麼神……為何容不下魔?” …… …… 寒冬漸近,絮雨飄飄,街上的行人匆匆而過。忽有微風拂過,掠起行人頸間絨毛,飄至少年跟前。 少年穿著件隻有夏天才會穿的粗布單衣,頭上戴著頂破破爛爛的枯枝草帽。不知是走了多久,他的腳步淩亂又有些急促,可明顯,每抬一次腳對於此時的他而言都是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考驗。 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道血跡。他隻有左腳穿著隻磨損嚴重的草鞋,另一隻早已不知所蹤,以至於他的右腳上滿是血泡,腳底板更是血肉模糊……可少年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那張冷峻的麵容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深邃的墨眸中布滿陰霾,仿若黎明前的黑暗,死寂卻又充滿希望。 路經一間黑瓦房時,南遙停下了腳步。 他臉頰泛紅,喘著粗氣,抬起一隻手撐著瓦房墻壁,略微彎著腰,稍作調整。 三,二,一……南遙心裡默數著。當他數到“零”時,果然不出所料,這間黑瓦房內響起了一道狠辣的謾罵聲。不多時,瓦房的木門被一人推開,一個鬢發花白的婦人從裡一邊罵著,一邊走了出來,可很快,她便住了嘴,因為少年早已離開。於是婦人無奈,隻好再次罵罵咧咧地走了回去。 “嘭!”那木門被承載著婦人怒火的一巴掌砸出了一聲巨響,驚起一行黑鴉。 南遙早已走遠,自然看不到後來發生的事情,但事實上,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出來。因為諸如此類的事情早已發生過不下百遍。 他習慣了。 “聽說那歲月潭老祖就要出關了……誒,你說是真是假?” “嗯……這事兒還真不好說,因為十三祖都閉關近千年了,哪能說出關就出關啊?” “也是,可你還真別說,要是十三祖出關,那魔道的好日子可就不多了。” “唉……管他統不統一呢,反正也不關我們這些草民什麼事……看這天色也不早了,收攤了,收攤了!” “……” 南遙一路走,一路聽,所過之處不管是行人還是小貶都在圍繞著那個人進行激烈討論。 十三祖…… 聽到這個名字,少年那雙古波不驚的眸子裡也泛起一抹異色。 他和十三祖的交集源自三年前的一個冬天。 那時的他還隻是個懵懂少年,和那個年齡段大多數孩童一樣,雖不富有,但每一天都無憂無慮地活著。 直到那場大雪的爆發。 數不盡的房屋被其壓垮,赤洲百姓也是傷亡慘烈……而在這個時候,赤洲的各仙家門派自盡數派出弟子去解決這場天災。 但無用。 派出去的那些弟子大部分都沒了消息,似是人間蒸發了一般。而絞幸回來的那些弟子也無一例外都變成了癡傻,問不出任何有關這場天災的消息…… 南遙的眼神再度變得陰冷森然,他緩緩轉身,望向來時的方向,心中的那一絲暖流早已被憤怒所取代。 那個方向……便是赤洲。 這三年間,他自赤洲向南走,途經蕓洲、鴻洲、許洲,再到他現在的所在地——靛洲,走了整整三年,貫穿了整個東域。 若不是三年前幸被十三祖所救並且得授了些仙家法門,或許他現在早就沒命了。畢竟就算在那場天災中絞幸逃脫,那麼多路途,他也沒那個命走完。 “三年了…”南遙靜靜地眺望北方,“三年……” 話音落下,猶如秋天飄零的楓葉,又如投入湖中的石子,由有聲到無聲,無人問,亦無人應。 少年默然,低垂著眼眸不再言語。 十一月的寒風掠過空曠的街道,卷起地上幾片枯黃的萎葉。簫瑟瑟,淒淒涼涼。路有零散的行人走過,無一不穿著厚厚的冬季衣袍。他們看見這個穿著件薄薄的粗布紗獨自站在街道一旁的少年,皆是目露異色。 少年麵無表情,在一道道異樣的目光中緩緩轉身,迎著燦燦金輪一步一頓地繼續行走著。 落日的餘輝撒在大地上,將少年的影子拉得修長。少年就像是個逆光者,義無反顧,麵向夕陽,走向落日。縱使渾身傷口已經到了鮮血乾涸的地步,他也未曾停下腳步,就一直那樣緩緩消失在這一輪爛陽之中…… 。 傳承萬載的歲月潭是無數修仙子弟心之所向的聖地,其內的洛神穀更是名動八荒,在這五域之中還沒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是以偷渡者並不在少數。但歲月潭的威名可不是空穴來風,因此每每有人潛入,歲月潭執法堂便會第一時間察覺並以最快的速度將其緝拿。 隻是再嚴密的羅網也會有漏洞,辟如這名少年,此時正隱匿於洛神穀穀頂的木林之中。 少年靜靜地蹲在樹乾上,收斂了渾身的氣息,瞇著眼默默觀察著下方的動靜。 洛神穀空曠遼闊,僅有中心處有著一汪晶藍色異泉。 這聖泉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是一麵明鏡,蘊藏著神秘的力量,哪怕是已經入道了的修士隻要看上一眼,三魂七魄都會立刻丟掉三成。 但這少年明顯看了很久,卻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這便是歲月潭隱藏了近萬年的秘密?聖泉啊……嘿嘿……這一汪的量大概能值不少錢吧……”塵心觀望著聖泉,樂嗬嗬地笑著,“好啊……真沒想到,修真界消失了近萬年的聖泉竟然在歲月潭這兒。這消息要是放出去,恐怕這所謂的東城第一宗門就要成為眾失之的了呢。” 思及此,塵心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並單手將其舉在半空中,另一隻手則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念叨著:“萬物為我眼,聲聲入我心。” 話音落下,那玉佩忽然泛起一道瑩光,接著這玉原本就是碧綠色的表麵上逐漸爬上一道又一道深綠色紋路。神秘且古老,猶如遠古的神明在耳畔旁低語著,又如古老的聖人在眼前描繪著,如夢似幻,稍不留神就會迷失其中。 就連塵心都迷失了片刻。 清醒後,塵心背後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浸濕,額頭上也布滿了汗珠,他不禁後怕地拍了拍胸膛:“沒想到家族給的這塊印神這麼離譜……想我個快要晉仙的修士竟然也被勾了心魂,嘖嘖……這玩意兒應該能賣很多錢吧?” 塵心看著緩慢飄向空中的印神玉,眸中波光流轉,不過他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這玉再怎麼說也是上位靈器……噝——好像還是老頭子收藏了幾百年的寶貝?真難為他舍得把這東西拿出來啊……不過這玉是真要保管好了,否則那老頭兒估記得扒了我的皮。” 他越說越難過:“太可惜了!這麼個好東西居然不能賣!可惡啊!”說著,還憤怒地捶了身側的樹乾幾拳,捶得整棵樹都跟著震了震。 就這時,塵心的身後忽然升騰起一團團白色霧氣,並且在半空中不斷交融著。就在塵心滿心憤慨還想再錘幾拳的時候,一道蒼老的聲音從白霧中傳了出來:“這樹可捶不得。” 塵心陡然聽見這個聲音卻不顯得很驚訝,他像是早有預料般收住了揮出的拳頭,然後重新站好,隨即轉身麵向那團白霧:“你誰?” 隨著少年的話音落下,白霧顫了顫不過很快又沒了動靜。塵心沒有聽到回答,便心生不快。他有些不耐煩地喊道:“喂!到底是哪個老頭兒啊?要出來就快點!不然就快離開!別耽擱小爺謀財!” 塵心喊完,那白霧終於有了動靜。 隻見一位穿著白色道袍的青年男子緩緩從白霧中淩空走了出來。 青年自走出白霧後便一直瞇著他那雙勾人的桃花眼細細打量著塵心,看見塵心詫異的目光後他也隻是眼角微微挑了挑並沒有解釋的想法,自顧自地說:“那樹名為‘九魁’,萬年前還隻是粒種子,被同樣是幼童的我親手種下,長至千年才長成如今這副模樣,所以你萬不可把它打壞了。” 青年有著一副唇紅齒白的俊秀皮囊,任誰看了都會對他心生好感。但當他開口說話時所發出的聲音卻格外蒼老,二者形成的反差著實把葉塵心嚇了一跳。 “你是人是鬼?!”塵心被青年的聲音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卻忘了自己此時正站在樹乾上。 後退的那隻腳沒踩在實處,塵心立刻就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向後一仰,搖搖晃晃的看上去像是隨時都要摔下去。 青年看見這一幕,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片刻後,他動了動唇,一道撕啞難聽的聲音自他口中傳出:“葉氏一族曾同我歲月潭共度百餘年,葉氏老祖葉玄道當年與老夫是一起闖過天下的至交老友。竟未能想到葉代後輩如今也淪落至此。唉……終是逃不過天命……少年,今日我便不分你記較,但切記萬事不過次首,若有下回,老夫便會替玄道清理門戶。” 塵心扶著樹乾站穩腳跟後聞言,差點又摔下去。他再次站好就快速理清了思緒,後便看向青年問道:“您是無妄子前輩?” 無妄子沒有想到塵心會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以當塵心叫出那三個字時,他那萬年不變的神情有了一絲鬆動:“未曾想如今這世間竟還有人知道老之夫的名諱。” 確認了青年的身份後,塵心一改此前的玩世不恭,麵上笑意盡散:“十三祖之名如雷貫耳,晚輩不敢忘。再者,晚輩從前也常聽老祖提起您,自是曉得。” 無妄子聽見他這麼說,微微愣了愣。當他回過神來後,眼中毫不遮掩地浮現一抹追憶,半晌,無妄子淡然一笑:“那老道還活著嗎?” 塵心頓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於六年前坐化。” 無妄子沒有感到有多意外,隻是笑容淡了許多。 世上最殘酷的事情便是生離死別,哪怕是修仙大成的大能也逃不過這個牢籠。 想到這兒,無妄子深深地嘆了口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接著便對塵心道:“你走吧,別再來了。” 塵心應下,抬頭想要收回印神玉,結果卻發現剛剛還飄在空中的玉佩已不知所蹤。他心頭一緊,還未來得及細想便聽無妄子說:“作為懲罰,那玉我便收走了。” “……” 塵心走後,無妄子卻並沒有離開,他仍靜靜地站在半空中像是在等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漸漸泛起一抹魚肚白。然後就是一輪巨大的紅日自山穀的那邊緩緩升起,映在聖泉裡似是九天之上的霞光,又似黃泉之下的霓裳。靜謐又神秘,但凡看上一眼都會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麵對這樣的景象,青年忽然笑了。他感覺到身後的空間產生了些許扭曲,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有一個女子自他身後憑空出現。 女子穿著一身青白相間的道袍,腰間掛著柄刻有七顆星的長劍,分明就是一副道姑裝扮。她站在無妄子身後,低著頭恭敬地說:“十三祖,為何要放那小賊離開?” 無妄子沒有回答,自顧自地問:“可是有事?” 女子頓了頓,沒再糾結那個問題:“皇極仙朝境內似有天命現身據坊間言,天命誕生之日天生異象,曾有一庶民看見天上出現龍鳳齊舞的奇觀……祖,是否……” 無妄子沒有立刻回應,他站在原地思考良久才說:“昨夜天象出現異動,天機星忽然綻放異芒,想必便是預示天命降世……但在異芒過後天中又有一道腥紅流光一閃而過,這道流光讓老夫心裡很不安,不過老夫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隻能希望不要出差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