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份鴨血、兩碟鴨腸、兩碟牛肉、兩碟肥牛、一疊脆卷、一疊魷魚，毛肚倆碟，牛肉跟脆鴨舌也要兩份。”陸少明將菜單合上，大咧地丟在桌上，隨後身體往一旁記賬的胡茬夥計的大肚腩上靠去，抬手用手背拍了拍，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往上瞄。 　　“私房菜大刀腰片來四份，挑靚點的。” 　　胡茬夥計頓時明了，點點頭嘿嘿笑笑，“倆大盤喔，吃得完不？” 　　“就好這口，今天得多補補。”陸少明擺擺手，抓根牙簽叼進嘴裡。 　　胡茬夥計偷偷瞄了眼座位另一頭的妹子，柔順的短直發，麵容精致有光，眼神犀利卻攝人心魄，高挺的鼻尖，一抹深紅色的香唇，如若那高挑、玲瓏的身材搭配上禮裙高跟，無疑是電影裡才有的王室主家! 　　陸少明又拍了拍胡茬夥計的大肚腩，這家夥眼睛看得直溜溜的，全然忘記了他還沒點完餐。 　　“兄弟，我覺得你腰片要不要再來多幾份？”胡茬夥計小小聲。 　　“唉呀行了行了！也不知道你腦袋裡想些什麼。”陸少明隨口抱怨。 　　“鴛鴦鍋，菌湯跟麻辣牛油的，土豆片和通心菜也要兩份啊。”他抓起菜單貼在胡茬夥計的大肚腩上“去吧去吧。” 　　望著胡茬夥計抱著菜單離開，陸少明笑容滿麵，倆肩往前傾去，“婭綺，你吃不吃辣？要不要蒜蓉？” 　　歐陽婭綺點點頭。 　　陸少明立馬溜去蘸料臺，回來時倆手各端著一份小米辣混合蒜蓉，再用辣油跟醋汁攪合一起的味碟。 　　“我跟你說，這個城區乃至附近兩個城區的火鍋店我都大致去過，就這家我來過好幾回。”陸少明邊說邊拿公筷往麻辣牛油那邊下鴨舌。 　　“因為味道好哇，外賣平臺滿分店鋪，服務也挺好……哎，你要先吃毛肚嗎？這個是這家店的特色單品，好吃的很。”他端起一碟牛肚等待歐陽婭綺下令。 　　歐陽婭綺靜靜地看著他，隨後自己拿起一旁的鴨腸下進牛油鍋裡。 　　“哦哦，鴨腸也是特色，很脆很新鮮的。給我們的應該是今天淩晨去買的那一批，畢竟我在這關係蠻厚的，老板都是我兄弟，之前給他們店幫忙做過宣傳。”陸少明齜著個大牙自個傻樂。 　　忽然腰間一首網絡潮流歌曲響起，他又驚又懵地翻出手機查看。 　　“抱歉啊，我出去接個電話，很快回來。”陸少明尷尬地將手機鈴聲調小，溜走前還不忘提醒歐陽婭綺先吃。 　　馬路上車流湧動，被綠葉剪碎的陽光片片落在人行道上，過往的行人悠悠漫步，陸少明靠在綠化道的長圍欄邊上，摸出手機放在耳旁，聲音輕卻有力。 　　“喂？姐？” 　　電話那頭是嘈雜的背景聲，等待幾秒後就小了很多，像是從一個吵鬧的地方去到一個安靜的地方。 　　“少明你吃飯了嗎？”姐姐陸少君的聲音有些沙啞。 　　“吃了吃了，今天下午沒課，我在外頭逛逛。”陸少明說。 　　“姐，你找我什麼事？” 　　“這幾天工廠忙，我先把下個月的生活費給你，我怕到時候忙忘記了，不要在學校裡餓暈咯。” 　　“姐，我都說我一直都在外頭做兼職，自己有錢，不用你給我轉生活費啦，我自己就能照顧好自己，豬都不會把自己餓暈。”陸少明笑笑，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姐姐說笑。 　　“好啦，在學校裡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我不在家裡要照顧好自己。” 　　賬戶入賬的鈴聲響起，陸少明怔怔地看著那條跳出的信息。 　　“姐，我都說不用給我轉錢了，你……”出口的話停住，他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姐，你也要多注意休息啊，聲音都啞了，多喝點水。” 　　這個一天打著三份工的女人像是聽不懂別人說話，不管怎麼跟她說“我有錢，不用你給我轉錢了。”她都聽不懂，每到月初陸少明一樣會收到那筆她給予的生活費。 　　其實不是她聽不懂，她一直都是個固執的女人，不然也不會那麼拚命，像是要追回那些失去的東西。 　　“好，沒什麼事就掛了吧，拜拜。” 　　“姐，等一下……”陸少明欲言又止，神色顯得緊張。 　　“怎麼了嗎？”電話那頭響起詢問的聲音。 　　陸少明躊躇的內心狠狠一緊，說出那件猶豫不決的事。 　　“姐，我不想讀書了，一個學期五萬的學費對我們來說太多了……我們還得過日子呢……”他的聲音到最後很輕很輕，小心翼翼的，仿佛說出口的字會震碎些什麼。 　　話語墜入空洞的湖底，沒有泛起一絲水花，電話那頭是沉默的安靜。 　　陸少明在內心默數三秒，剛數到一半急忙開口：“姐，這兩天有上市公司到我們學校探人，我跟著班裡的幾個同學過去實習幾天，乾得好被看上就直接轉正工作了，實習的那幾天他們安排住宿。對了，姐，你什麼時候回家裡來？” 　　片刻過後，電話那頭終於有了回應。 　　“下個月底才有假放，少明乖一點，去實習要加油哦，家裡沒人守著沒關係的。” 　　“嗯好，姐，那就這樣吧，待會我跟同學去逛街。” 　　電話掛斷，陸少明凝望那串熟悉的號碼久久沉默，他將手機關閉，黑色的屏幕映著他略顯囧的臉，像一隻流浪小狗。 　　“成為乖孩子就能讓一切好起來麼？”他喃喃自語，像是問旁人也像是問自己。 　　他還記得自己當初站在快遞站拿取錄取通知書時候的表情，簡直就差把興奮兩字寫到臉上，以至於情緒激動嘟著個大嘴要親旁邊的快遞小哥。 　　可他沒有得逞，他的視線前方出現路過快遞站的姐姐陸少君。 　　那會陸少君剛下班回家，這個不要命的女人一天打著好幾份工作，工作臟亂的環境讓她遍體鱗傷，衣服上滿是汙漬，馱著的腰時刻都要用手支撐著。更要命的是她手裡提著的蛋糕，一份在新城區買的、抵得上她拚命工作一整天的蛋糕。 　　一切都變了，眼前的人物、事物、景物都變了副模樣，唯獨就他沒有變，他還是那個隻要乖就能得到獎勵的孩子。 　　現在回想起拿取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其實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開心，跟那天晚上吃的蛋糕相比簡直就槽糕透了。 　　他真是討厭現在的自己，成為那個所謂的“乖孩子”，卻改變不了眼前的任何事物，就隻能在心裡頭慌得不行，那種深深的無力感真是能將人折磨到瘋。 　　他疲倦地嘆出一口氣，離開了綠茵道。 　　“吃得怎麼樣，這家火鍋店不錯吧？”陸少明一屁股坐上座，拿起一疊牛肉往菌湯裡下去。 　　“牛肉吃清湯的鮮一點，甜甜的，女生不都喜歡甜甜的？” 　　他並不知道歐陽婭綺喜不喜歡吃火鍋，這也是除去映月居以外第二次跟對方吃飯。當時在招呼歐陽婭綺在下一個路口停車，他才發現這附近值得推薦的隻有這家火鍋店。 　　剛坐下那會他讓歐陽婭綺點餐，點自己喜歡吃的就行，但歐陽婭綺說自己沒吃過火鍋，這給他整愣住了，心說居然會有人沒吃過火鍋？不過想來也對，一身名牌出入頂級餐廳暢通無阻的高端人士，吃飯光顧的肯定也是些米其林餐廳，對於小庶民的涮鍋肯定不了解。 　　不過既然他做局，歐陽婭綺肯來就已經夠賞臉了，至於不懂火鍋，他這個小庶民還不會介紹？ 　　“這個毛肚是牛胃的瓣胃部分，涮麻辣牛油鍋好吃，七上八下就熟了，吃起來香脆香脆的。”陸少明用公筷夾起一片毛肚給歐陽婭綺做示範，燙熟之後夾給對方。 　　他忽然想起什麼，趕忙拿起一旁的撈勺。 　　“之前下的鴨腸撈了沒有，那玩意煮太久就不脆了……” 　　“我撈了，吃完了，沾著蒜蓉很好吃。”歐陽婭綺將牛肚兩麵沾上蒜蓉送入口中，看模樣應該已經出師了。 　　“是吧，火鍋蠻好吃的。”陸少明小得意笑笑，心說你不嫌棄就好，接著撈起一塊鴨血給她。 　　“鴨血煮久了就很難嚼，這個模樣剛剛好。” 　　歐陽婭綺伸手扣住碗口，拒絕了這次好意。 　　陸少明愣愣地抬起頭，發現對方正冷冷看著自己。 　　“你在這裝模作樣是為了掩飾什麼？”歐陽婭綺的語氣強硬得像是在審問犯人。 　　陸少明見狀有點心虛，“哪……哪有，隻是剛好回家路上碰到你，就想著請你吃頓飯。” 　　“不是你碰巧遇到我，是我找的你。找書苑 wｗｗ．ｚhaoshuyuａn．com 我在你的學校門口等了很久，你一直沉著個臉，但你發現我之後就換了這幅阿諛奉承的模樣，難道不是在掩飾你的內心麼？” 　　陸少明沉默了幾秒，尷尬地撓撓頭。 　　“有時我真的很懷疑你有超能力，怎麼我什麼事你都能知道。” 　　“那既然沒有別的事了，我吃飽了，再見。”歐陽婭綺見對方仍在囉嗦，說罷欲要起身離開。 　　陸少明慌忙伸手一把將她拉住，臉色窘迫，“好吧好吧，我反悔了，我想要加入藍天調查局。” 　　歐陽婭綺冷冷瞥了眼胳膊上的手，陸少明見狀立馬收回手，但見對方沒有落座，他也不敢坐回去。 　　“是什麼讓你改變想法？”歐陽婭綺重新坐回桌前，這次的語氣比起之前溫柔許多。 　　“還能因為什麼？我姐到現在都還打著好幾份工作幫我湊學費，可如今的學校不再給畢業生安排工作，畢業後就隻能自己到處去投簡歷，我不清楚到那個時候我要多久才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陸少明垂頭喪氣。 　　“就這樣？” 　　“嗯……我真的好慌，腳下的橋搖搖欲墜，我不知道是否要走下去，也不知道走過去的景象是否雨井煙垣……” 　　他忽然抬起頭來，直視對方的眼睛，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所以我要做出新的選擇，哪怕代價是死亡!” 　　火鍋止住騰騰火氣，店內漸冷漸清，熱鬧的喧囂隨三兩撥客人的離去而離去，隻留下胡茬夥計忙活的背影。 　　陸少明獨自坐在未關火的桌前，低著頭，額前劉海隨窗邊淺風輕拂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