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的陽光，柔和但不刺眼，灑進了敞亮的樓梯間內，也映照在老雷那不高大，但格外壯碩的身體上，隻見他叼著煙，右手則遞出煙盒給張一樂和夏青。 　　“抱歉，我不抽著玩意。”婉拒以後，張一樂正想說什麼夏青已經搶先開口：“雷警官，關於柯達案子的情況被泄露，不是我做的。”“我知道。”預想中的冷笑和懷疑都沒有，老雷隻是輕描淡寫的點點頭。 　　“我想說的是，這件事和我無關，哎，雷警官，你剛剛說什麼……”一時間沒能接受現實的夏青反射弧變得有些慢，瞪大的雙眼裡滿是疑惑。 　　“我剛剛說，我知道這件事不是你做的。”老雷將兩人喊來樓梯間本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雖然你對柯達是否是兇手這個事實抱有懷疑，但像你這種單純的笨蛋是不會做出這麼卑鄙的事情的。”“笨……笨蛋……”對老雷的信任，夏青心中剛剛產生一絲感動，但很快就被對方給自己的定位所撲滅，“這很失禮，雷警官，我可不是……”“好了好了，小丫頭，和你這種固執認真的人討論問題還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這麼說吧，將柯達的事情泄露給媒體的，必然是支部內的人。”不給夏青和張一樂進行分析的機會，老雷已經斬釘截鐵的有了結論，“這件事情，就交給我來處理。”“可為什麼呢，將柯達的情報泄露出去，對泄密者有什麼意義嗎？”夏青不明白，也不能理解對方的做法。 　　“你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笨蛋，當然是為了錢啊。”見識過太多事情的老雷看起來已經鎖定了嫌疑人，隻是不願意告訴眼前的兩人，“你們兩個，昨天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吧，我說過，讓你們去問一下柯達口中所謂的女友，既然你對柯達是兇手的結論還有疑問，就應該去使用最關鍵的那把鑰匙，來解開謎團。” 　　想要追問老雷的夏青，被對方很自然的轉移了話題，提到柯達的女友，夏青沉思片刻就明白了老雷的意思。 　　整個案件中，嫌疑犯柯達被關在第十七區支部內，李劍已死，那麼，想要挖掘出真正發生了什麼，就隻能從故事中剩下的第三個人身上去著手。 　　“他女友的資料我發到你們的手環裡了，想要實現自己的做法和正義，就去試試看吧，小崽子們，我很期待，當你們麵對現實撞得頭破血流之後，是否還會如現在這般執著。”將指尖的煙蒂熄滅，丟進垃圾桶內，老雷留給兩人一個結實的背影離開。 　　隨後，張一樂和夏青立刻驅車趕往柯達和李劍的公司。 　　根據老雷提供的信息，柯達口中的女友是個名叫菲娜的年輕女孩，和柯達隸屬於同一個公司，隻是部門不同，可當他們趕到公司後，卻被告知菲娜自從李劍出事後，就一直請病假沒有來上班過，兩人在想辦法調取了菲娜的住址後，迅速又趕去了下一個目的地。 　　第十七區百樂街道的一處單身公寓。 　　兩人來到公寓的六樓後，正好看見了一位金發的女孩從屋子裡出來，根據資料上的照片，她就是菲娜。 　　張一樂率先大步走了過去，在菲娜警惕的眼神中，停在了她麵前，直接說道：“你就是菲娜吧，我是……”“我不知道柯達的事情，也不知道李劍的事情。”看起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提問，整個人像受驚的鬆鼠，迫不及待的要躲回到屋子裡去，“喂，注意你的態度，我們是在執行任務。”可準備關上的門，被張一樂很輕鬆的就單手拉住，憑這個女孩的力氣根本無能為力。 　　“我真的不知道啊，不要為難我了……如果你再這樣，我就要報警了！”被對方強硬的態度所刺激，菲娜整個人尖聲發出警告。 　　“不用緊張，菲娜女士，我們就是警察。”看著張一樂那壓力感十足的模樣，夏青不由嘆息一聲，也走了上去，對菲娜出示了身份，“我們是第五科的警察，關於柯達的事情，我們有些問題想問你。”在確認對方真的是警察後，菲娜的警惕和畏懼並沒有減少，反而似乎變得更加害怕起來，低著頭對兩人不停的念叨：“我真的不想關心他們兩個發生了什麼，所以求求你們，如果我犯罪的話，就將我抓走，不然請不要來打擾我！”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這讓張一樂和夏青都有些奇怪，看起來，不僅是李劍，就連自己的男友柯達，菲娜似乎都充斥著不願意提及的抗拒感，出於同為女生的立場，夏青隻能放緩了口氣，柔和的說道：“好吧，我們不勉強你，但如果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可以聯係我，留一個彼此的聯係方式總沒關係吧？”盡管菲娜並非積極配合，但看在夏青警察的身份上，還是通過手環的通訊功能，和她彼此留了通訊的方式。 　　張一樂和夏青毫無收獲的來到樓下，抬頭看著六樓大門緊閉的屋子，兩人在這一刻都產生了奇怪的違和感。 　　“她的反應，總讓我覺得很怪。”張一樂說不上來為什麼，隻能說以菲娜的立場，表現出來的抗拒有些不符合邏輯。 　　“既然她不願意說，我們也不能強迫，不過你的懷疑，也是我的懷疑，柯達的故事裡，菲娜應該是一個拋棄了她的壞女人，但是……給我的感覺，菲娜身上所展現出來的害怕和懦弱，倒才像是一個真正的受害者。”這樣的不協調感，讓夏青不由產生了一個疑惑，難道柯達說謊了嗎，他還隱瞞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又或者，就如老雷所說，柯達才是真正的兇手？ 　　一時間，夏青陷入了迷茫中。 　　第十七區支部的頂樓天臺上，老雷正背靠在圍欄邊上，身邊則是另一位和他年紀相仿的男警員葉軍，懶洋洋的整個人趴在圍欄上，兩人同步的動作便是都在抽煙。 　　在陽光下，裊裊白煙隨風飄蕩。 　　“最近不知怎麼的，有點想念你老婆包的餃子，她狀況還好吧，葉軍。”首先打開話匣子的是老雷，他沒去看身旁葉軍的表情，而是仰著頭，眺望著一覽無遺的藍天，吐出漂亮的煙圈。 　　“老樣子，醫生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談到妻子，葉軍眼中滿是惆悵，“我也很想吃她包的餃子。”“出車禍變成植物人，已經有兩年了吧？”感慨著時間飛逝，老雷砸吧著嘴，“這兩年，你辛苦了。”“說這些可不像你，所以我盡量的投入到工作中，想要忘記掉這些煩心事。”似乎是察覺出老雷今天並不是單純的聊天和談心，葉軍有些刻意的想要結束掉這個話題，“今年你老婆的錢，都交上了嗎？”“交了，勉強湊齊。”可老雷並沒有停止的意思，而是按照他想好的劇本，一步步引導下去。 　　“湊上了……那就好。”老雷的話沒有引來回答，兩個中年男人互相都沒去看對方，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終於，老雷知道不能繼續這麼沉默不語，隻能由他來打開那個禁忌的話題：“是你做的吧，把柯達的案件情況賣給了灰鼠。”“你終究還是問了，我就說，那麼羅裡吧嗦的，完全不像你的作風。”釋然的笑起來，葉軍慢慢站直身子，站在圍欄前眺望遠方，“說起來，對來支援的兩個小家夥，要說一聲抱歉，無緣無故替我背了這個鍋。”“我知道你缺錢，我也不是頑固不化的人，在兩年間，你不止一次乾過這種事情，可是這一次，灰鼠的這篇報道造成了很糟糕的影響，那些不知真相的市民如果對柯達產生了強烈的同情，並對我們的做法產生質疑，很有可能會讓柯達逃避掉法律的製裁。”那篇報道的擴散速度已經超出了老雷的預計，盡管早就調查過，柯達的家庭背景隻是普通人，可巨大的輿論或許會徹底扭曲這個案子的真相。 　　“輿論是把雙刃劍，可以將人捧上神壇，也可以輕易的毀掉一個人，這次的事情，我會匯報給喬治，之後……會盡量安排好你的去處，抱歉了，老夥計。”麵無表情的老雷實則內心懊悔不已，如果他早一點的製止這位老友的行為，那今天的事情，或許就不會發生。 　　“怎麼反而是你在道歉呢，該道歉的人，不應該是我才對嗎？”深吸一口氣，葉軍迎著略帶寒意的風，展開了雙臂，“自從兩年前，我老婆被曾經我抓過的人撞成重傷以後，我一直都有想過換個崗位，可以多點時間照顧她，現在，不是正好嗎？”“你是一個好警察，可我們都身不由己。”又一次熄滅煙蒂，老雷下定了某種決心。 　　可輿論的發酵，讓老雷，葉軍和夏青二人都始料未及。 　　灰鼠通過柯達公司同事的爆料，掌握了菲娜的存在，又一次將這位柯達口中背叛自己的女友專門寫了一篇稿子。 　　一時間，輿論傾斜向同情柯達，譴責菲娜。 　　直到七天後。 　　今天是法院對柯達案件的審理。 　　張一樂和夏青都早早的站在了法院外，等待結果，短短七天，事情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同情柯達的人們開始自主捐款，為他請了一位費用不菲的律師進行辯護，而警方這邊，始終沒有一錘定音的證據。 　　看著法院外麵等待多時的記者還有柯達的支持者，夏青沉吟道：“雖然我也覺得，柯達是無辜的，但不得不承認，真正意義上救了他的，是那位出賣信息的警員。”“這種事情，誰會想到呢，很多事情的發展，都是偶然的產物。”站了一上午的張一樂，有些困倦的打起了哈欠，這時候，法院裡急匆匆的跑出來一位年輕男子，他也是支持柯達無罪的人，隻見他對著外麵的記者和柯達支持者比了一個勝利的標誌，頓時，法院外麵歡呼聲充斥了整片天空，隨後，就看到柯達邁著虛弱的步伐，從法院大門內走了出來。 　　宣判結果是當庭無罪釋放。 　　記者們激動的湧到滿臉喜悅的柯達麵前，詢問著他此刻的感受。 　　支持者們高呼著正義必勝，高呼著柯達的名字。 　　七天前，柯達隻是一個不被人知曉的打工人。 　　而在七天後的今天，他變成了戰勝黑暗，象征著司法公平正義的代表人物。 　　雙臂環抱在胸前的張一樂，看著柯達略顯緊張，但難掩興奮的模樣，嗤笑道：“這下好了，不知道媒體會怎麼寫我們。”“濫用私刑，顛倒黑白，怎麼混蛋，就怎麼寫吧估計，但麻煩最大的還是老雷，還有菲娜。”夏青明白，法院的判決證明了柯達的清白，可對菲娜和老雷而言，都是一個不幸的開始，據她所知，菲娜在這七天裡收到了許多威脅的信息，家門口還被人丟了死老鼠，噴了油漆，在世人的眼裡，她變成了一個為了金錢拋棄男友的蕩婦。 　　一個人的辯解，在社會的輿論麵前，實在太過渺小。 　　就像一個巨浪打來，輕輕鬆鬆就會絞碎她。 　　似乎是應付完了記者和支持者，柯達看到了站在角落的夏青還有張一樂，他自然記得這兩位態度截然不同的警員，激動的跑到他們麵前，連續鞠躬好幾下，說道：“謝謝你們，警官，在你們和我談話後，好像一切都開始朝好的方向發展，現在，終於被證明我是清白的……我……”眼眶中止不住的淚水要往下流淌，這份喜悅和激動，讓夏青和張一樂都確信，這個男人應該不是在表演。 　　“快看，是雷問城警官！”這時候，有記者發出了驚呼，老雷正滿臉怒意的從法院裡走出來，正想走向自己的警車，但已經被黑壓壓的記者們圍住，透過縫隙，他看到了站在夏青和張一樂麵前的柯達。 　　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雷問城警官，聽說在法庭上，你自己承認了有過對柯達先生的刑訊逼供，是真的嗎？”“雷問城警官，你們如此濫用權力去迫害一個無辜的市民，請問你是否有過後悔的想法呢？”“雷警官，雷警官，請回答我們的問題……”如同雨後破土而出的小蘑菇，眼前湊過來的話筒讓老雷眉頭緊鎖，找書苑 www.zhａoshｕｙuan.cｏm 然後，他也是毫不客氣的伸手越過了眾人，指向遠處的柯達，大聲回答道：“我會一直咬緊你的，小子，你可以騙過所有人，但是騙不過我的眼睛，我一定會將你繩之以法，你這個殺人犯。”麵對輿論滔天的壓力，老雷毫不畏懼的發起了正麵的宣戰，然後不顧那些記者們驚愕的表情，還有身後那些柯達支持者的辱罵，大搖大擺的離開。 　　柯達朝著老雷離開的方向，似乎從嘴裡發出了輕微的聲音：“真是煩死了……把你也殺了吧，這個混蛋警察……”“哎，柯達，你剛剛說了什麼？”耳邊響起夏青的疑問，柯達轉過頭來，依然是一臉的無害，“啊？哦，我說，雷警官也是為了急於破案，所以做了一些超出法律的事情，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好了，我要去找我的女友，再次謝謝你們，警官們！”帶著一臉誠摯的笑容，柯達轉身進入了人群裡，而夏青則死死盯著這位被宣告無罪釋放的男人。 　　張一樂剛剛距離太遠，壓根沒聽到柯達說什麼，這時候湊近過來，有些無奈的說道：“老雷那家夥，乾嘛還要在媒體麵前火上澆油呢？”“雷警官是為了保護菲娜……他想將大家的注意力從菲娜身上移走，將那份憎恨轉移到他身上，這樣一來，菲娜就不會受人騷擾。”直到這一刻，夏青才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老雷一心想要保護那些無辜的人。 　　而剛剛，柯達說的話，其實夏青都聽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很有可能，老雷說的是對的。 　　柯達就是兇手。 　　他們剛剛，放走了一位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