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原本已經是豐收的季節，路邊的莊稼地上卻沒見幾個收獲的身影，零散的幾個老人在田壟上留下汗水，蒼老的脊背已經快不能拾起飽滿的穀穗，家中的幼童跟在身後，拖著袋子，艱難前行。 　　前線戰敗，損失了全國大多數軍隊，征兵的隊伍奪走了家中所有的壯丁，隻剩下田中老幼，等著兒子，父親哪一天會出現在視野裡。看著一群群逃難的人遠去，他們不能離開，會讓出去的人擔心，他們不能死去，會讓出去的人找不到家，他們被困在了隻有幾步之遙的路基外。 　　孫氏這幾日精神格外好，已經可以站起來走路了，雖然已經知道離家甚遠，但是守著楊一，卻也沒那麼難過。每日都拉著楊一說好多話，大多時都是孫氏在講，楊一在聽，孫氏講累了，便又會沉沉睡去。 　　黃昏漸近，一座古城由遠及近映入眼中，錦州。一座連通殷國南北兩地的戰略要塞，城門前早已經排起了進城的長隊。一路上的花銷，已經壓垮了大部分逃難的人，選擇露宿街頭，卻也不缺富貴之家，在有條件的地方，享受一時的安寧舒適。 　　老管家看著長長的隊伍，對楊一說“少爺，這麼長的隊伍，怕是今夜不能進城了，錦州城守將陳潔，是老爺的舊識，我們可以送封信進去，好早點入城。”楊一點了點頭應下了。 　　不一會，一隊兵馬從城內出來，前頭之人，一身鎧甲威風凜凜，皮膚有點偏黑，卻不是尋常武將的孔武有力，一張偏長的臉上，眼睛明亮的閃爍著，雖沒有貌似潘安，卻也讓人舒服。 　　楊一站在車旁，陳潔來到近前，翻身下馬，問道，“可是楊賢侄？”楊一行禮“家父楊忠，聽聞家父生前與陳將軍有舊，今日多有叨擾，家母在馬車上，剛剛睡下了，還請不要在意。” 　　陳潔道“賢侄，哪有什麼打不打擾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進城” 　　楊一入城而來，住到了陳潔安排的住處，在將軍府旁邊，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子，是陳潔的私人府邸，在這座南北通道的咽喉位置做守將，陳潔也可以說是生財有方，不一會，楊一便被邀請到了將軍府，陳潔親自來請，順便送來了一大車東西，都是日常可以用到的物品，楊一也不好拒絕，便帶著老管家去了。 　　桌上，“也不知道賢侄什麼口味，就讓廚子都做了一點，一路上辛苦了，你娘那，也讓人送過去了，快吃吧，一會涼了。”陳潔說完，也讓楊一身後的老管家坐下，一起吃飯。 　　陳潔看著楊一，一個勁的喝酒，很少吃菜，楊一吃了兩口，也放下碗筷，發現陳潔已經紅了眼睛。 　　楊一問道“怎麼了，陳伯父？” 　　陳潔苦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上柱國在這，當年，我還是你爹手下的一個親衛，在一次襲營中，你爹帶著我們突圍，為我們幾個擋刀，鎧甲都被血給泡透了，我腿上被砍了一刀，跑不動了，你爹就把我背起來，一路殺了出去。” 　　陳潔一口喝完了手中的酒，接著說道“我們幾個靠在一起，輪流喝著一壺酒，我還記得，那天的月亮那麼近，那麼亮，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一樣。然後上柱國又聚集幾千人，反身就沖進了敵陣，殺的他們丟盔卸甲！”說著大笑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那場月下反擊的站場上，上柱國好像還活著的時候，笑著笑著，又啜泣起來，“怎麼就沒了呢，怎麼就沒了呢，不是說好要來我這喝酒的嘛，我酒都備好了，你咋還不來呀，將軍啊！……” 　　陳潔醉倒了，楊一的淚水也打濕了衣服，拉起陳潔，交給下人把陳潔扶回去休息，楊一也帶著老管家回到住處，一言不發。 　　錦州背靠紅河，上遊的獨特紅色礦土，是宮廷陶瓷的主要來源，讓河水也變成了紅色。紅河寬近二百裡，深十五丈，綿延千裡，橫穿整個殷國，將殷國分為了南北兩地，河上立著幾十座浮橋，隨河水的翻湧上下浮動。逃難的人，在錦州城，感受最後一絲北方的氣息，過了江，也許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翌日，陳潔早早的便來看望楊一和他母親，還帶著一個婦人，婦人牽著一個小女孩，陳潔夫婦與孫氏在前廳喝茶，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com 楊一隻能和小女孩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 　　陳潔道“這是小女，叫陳藝桐，十二歲了，還和個小孩子一樣，沒有小一穩重。”名叫陳藝桐的女孩撇撇嘴，小聲反駁“你個小老頭，我前陣子還被說根骨奇特，是個修仙的好苗子呢，等我學成歸來，非打你的屁股不可。” 　　幾人一臉笑意，孫氏的精神愈發好了，抿了一口茶水，打趣道“藝桐長的真好看，以後肯定是個大美人，不知道以後便宜哪個青年才俊呢。”“以前啊，和上柱國喝多的時候定過娃娃親呢，不過藝桐比小一要大不少呢，不知道小一會不會嫌棄。”陳潔說完，女孩立馬急了，“什麼時候定的娃娃親，我怎麼不知道，都沒問過我！”又馬上反應過來，跳到楊一身旁道“你嫌棄我？”楊一立馬搖頭“姑娘哪裡的話，楊一不敢。” 　　婦人趕緊把陳藝桐拉到身邊“那時候你還在娘肚子裡呢，問你，你也沒理為娘呀。”陳藝桐聽完不語，兇狠的盯著楊一，孫氏也趕緊打圓場“你們喝多酒的事情，算不得數，孩子都還小呢，還可以慢慢挑……” 　　幾人就一人一句，慢慢喝著茶，享受著最後的安寧時光。 　　晚上，孫氏更是親自下廚，為楊一做了一大桌子菜，飯桌上，孫氏一邊給楊一夾著菜，一邊說道“娘親好久沒小一做過菜了，還記得小一小時候，說娘親做的菜好吃，要天天吃呢，來多吃點”楊一笑著點頭，大口大口的吃著，小小的身體，吃光了一桌子的菜。老管家站在身後，眼眶濕潤，不忍心打擾孫氏陪在楊一身邊最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