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從高升到偏西,便是一個晌午。 地窖裡的母女呼吸慢慢變得粗重,大汗淋漓,發絲都黏在了臉龐或者脖子上。 然而卻始終不見外麵沙沙的腳步聲有離開的樣子。 “糖炒板栗!油光蹭亮的糖炒板栗,香甜可口的糖炒板栗!” 這時,外麵忽然響起了一陣小販的吆喝叫賣聲。 “娘……” 小姑娘原本脆生生的聲音如今變得有氣無力,軟綿綿的。眼眸顯出疲態向上抬起,看著汗水沾濕秀發貼在眼角的娘親,小姑娘帶著詢問的目光,是否可以出去了。 婦女閉上眼睛搖搖頭,沉默中態度是十分的堅決。小姑娘見狀隻好把眉眼再次低下,忍受著悶熱和煩躁,祈禱著外麵的陌生人趕緊離開。 此時院子裡房門緊閉,裡裡外外,給人一種無人在家的跡象。 不出所料,果然和關美人說的一模一樣,樓裡的奴生找上門來,欲要殺人滅口。 隻見有兩個人影在院門口徘徊了許久不去,一刻也不讓平平無奇的屋舍離開自己的視線。 一個小商販打扮的中年男人,皮膚鬆弛,眼中黑白交替,暗淡無光,看起來死氣沉沉,沒有任何精氣神。 他用雙手推著裝載了一口砂鍋的木輪車,步履蹣跚的緩慢,時不時地吆喝上一兩聲,乍一看倒還挺像是那麼一回事兒。 然而常年行走在刀尖兒上的劊子手,身上的那股盤旋繚繞的殺氣絕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去掉的,哪怕是殺豬的屠夫看一眼,就能猜出他大抵是乾過什麼的。 “糖炒板栗,油光鋥亮的糖炒板栗……” 嘴上叫喊著油光程亮,實際上砂鍋都還沒有開火,明擺著的喬裝打扮,裝模作樣。 “他奶奶的,老子在這喊了半天,喉嚨都快冒煙了,還沒有人出來,該不會跑了吧?”中年男人煩躁得有點想要殺人。 “線索不會錯,出去十六奴,屍體隻發現十五具,顯然是有一奴逃了。奴生沒有籍名戶口,能出城的地方,就隻有這些死角旮旯的臭溝溝,沿溯阻絕,蛛絲馬跡,幾乎就可以肯定他在這裡出現過。” 行走在院門口的其中一人,眼神銳利,洞察人心,宛如一把鋒利的刀,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一個疵奴跑便跑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派一隻野狗出去就能把他給叼回來,而讓我在意的是,究竟是什麼人,竟然一夜殺盡十六奴,這等高手,不應在樓裡籍籍無名。” 這人摩挲著下巴,沉吟片刻,仔細回想著什麼。 旁邊的奴生見到他這副模樣,就開口說道:“我倒是知道一點內幕,聽說這次尊主親下的通緝目標,是一名女子。” “女子?”這人聞言一愣。 “是啊,名字叫什麼來著我記不清了,隻記得她姓關。”奴生自顧自的說著,卻沒有注意到這人眼睛裡變化出不同的神色。 “是她?” “怎麼?你認識她?”奴生問道。 “不,我不認識,隻是聽說過她很厲害。” “嘁,一介女流之輩能有多厲害,估計是算到樓裡的通緝捉拿,來了個將計就計罷了,陰溝裡翻船,見怪不怪。”奴生嗤之以鼻,沒有見過世麵,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簡言之就是井底之蛙。 “或許吧。” 這人不置可否地回應了一句,注意力回到院子裡,餘光移動,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男人正值壯年,長得也是高大,裸露在外麵的臂膀,展現出一塊塊黝黑的肌肉,身強體健,孔武有力。左手右手各拿著一套作工的工具,看起來應該是木匠賴以生存的家夥。值得注意的是,在強健的手臂下,夾著一隻鼓鼓的紙袋。 “茜茜,快出來!看爹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男人還沒有走到家門口,就邊走邊喊,已經是迫不及待看見小丫頭那甜甜的笑容。 聽到這中氣十足的聲音,眾人的反應截然不同,有備而來的不速之客,悠悠地轉過身來,目光向外望去,而後相顧一笑,似乎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件讓他們愉悅的趣事。 地窖下的母女聽到這聲音,大腦轟的一下都要炸開了。年輕婦女心臟狂跳,眼睛瞪大透過細縫看向外麵,模糊的視線中隱約地看見自家男人一步步靠近院門,這一刻年輕婦女從來沒有過的絕望與窒息,心急如焚,卻做不了任何事情,就連是否要跑出來大聲呼喊提醒,都在煎熬中猶豫著。 “娘,是爹回來了,我們要出去迎接他,他看不到我們會擔心的。” 小姑娘不知道娘親心裡痛苦的掙紮,隻知道外麵的那道聲音,是自己的阿爹回來了。 “茜茜聽話,你爹他不會有事的。”婦人焦急不安的心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孩子,隻能盡可能保持了冷靜,危險來臨的時候,可以用自己的胸懷保護她不受到傷害。 回來的男人呼喊過後,發現自家門前多了幾個陌生的麵孔,脊背莫名發涼,就好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樣。 “你們是什麼人?在我家門口想乾什麼?趕快離開,否則我就要報官了!” 男人的目光從他們的身上掃過,一個無名的小商販,兩個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看的布衣青年,明顯就是不懷好意。 “報官?嗬嗬,老子淪為奴生之前就是和狗官打了一輩子交道,至今還沒有哪個狗官能夠降服老子呢! 老子雖已不在江湖,但是江湖到處都是老子的傳說,你出去打聽打聽,誰不知道老子最愛抹的脖子,就是那些狗官的脖子。” 奴生不以為意,咧嘴嘿笑,小眼睛擠進肉裡,麵容扭曲成一團麻花。 “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來我家要做什麼?” 聽奴生恐嚇的言語,男人下意識地便將他們當作成了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雖然依舊是在向他們發出質問的聲音,但是言辭不再那麼激烈,語氣頓時就軟弱了下來。 “哎呀,別緊張,我們也不是什麼壞人。” 奴生聞言臉上笑意更甚,或許自以為多麼的和善親切,然而在男人的心裡,被這道眼睛盯著還不如給他一把刀來的痛快呢。 “別害怕,我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說著,奴生一邊慢慢地靠近男人,一邊從袖口中掏出一紙畫卷,垂直向下鋪展開來,呈現出一個少年的畫像。 男人見狀就像一個撥浪鼓一樣直搖頭,並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你們找錯人了。” “沒見過?不應該啊,我明明有消息稱這個孩子在這附近出現的呢……”奴生似笑非笑地注視著男人的眼睛,直到男人自己受不了把目光移開。 “哦,我忘了,你也是剛從外麵回來,既然如此,那就請你把娘子和孩子叫出來,我們問過話便走。” “這關我娘子和孩子什麼事情?” “讓你叫你就叫,哪來的這麼多廢話!” 說著說著,奴生就突然不耐煩了,沙包大的拳頭快到男人根本捕捉不到影子,噗的一聲,肚子像是被隕石撞擊了一般,頓時翻江倒胃,火辣辣的疼痛感席卷全身,刺激全身的神經,麵容扭曲,雙膝直接撲騰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捂著肚子不斷哀嚎著。 “這就對了嘛,叫就是這麼個叫法,隻不過這聲音還是小了點,不然院子裡不會沒有動靜。” 奴生對自己的話信以為然,接著從褲腰帶裡掏出一把匕首,直接一刀捅在了男人的大腿上。 “啊!” “不錯不錯,早這麼叫不就得了,非得要吃些苦頭,人吶,就是賤!” 奴生耳邊響起男人痛苦的哀嚎聲,而他既不像變態一般視為美妙的音樂,享受他人痛苦的快感,也不像冷血麻木一般麵無表情,無動於衷,始終隻是擺著一張平常的臉,乾著一件很平常的事兒。 “爹!” 這時,院子裡得償所願地傳來一道帶著哭腔的吶喊。 三位奴生聞聲,彼此會心一笑。 “茜茜……不要出來!” 男人再如何說都已經晚了,奴生對他視而不見,徑直地走進院子,恰好和從地窖裡跑出來的小姑娘碰了個正著。 看到陌生的人進入自己家門,小姑娘下意識地畏懼,剛想要向後退去,目光卻看到外麵躺在地上的阿爹,以及掉落在旁邊的紙袋子。 紙袋子裡裝的是阿爹特地從城裡為她帶回來的香油餅。 “你是誰,為什麼要欺負我阿爹!” 小姑娘兇巴巴的模樣,氣勢十足。 “嗬嗬,可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家夥,老子都不忍心扭下你的脖子了。”奴生笑吟吟地低頭看著小姑娘怒氣沖沖的眼神,在他眼中就像是一隻炸了毛的小花貓,毫無威脅可言。 “茜茜,快回來!” 婦女跌跌撞撞地從地窖中走出來,就在剛才,小姑娘趁她不注意一溜煙地跑了出來,想抓都抓不住。 “娘,阿爹他……” 小姑娘投入娘親的懷抱,怎麼說也隻不過是一個該孩子。 婦女心軟,為沒有心思去責怪她。 “有樓外之人如何?” 眼神銳利的奴生近前來,看著麵前的婦孺,倒也不像是奴生。而他如此一問,可不是心慈手軟,純屬是不想給樓內惹下不必要的麻煩。 “懷恩寺廟裡的老禿驢說過,人有八苦,苦不堪言,生而為人,便是罪過。今日便超度了他們,也算是積德行善!” 推著小推車的中年男人把木輪車隨手扔在院外,徑自走來,嘴裡拽著幾句不似佛語的佛語,故作高深,再加上他那張無情無欲的臉,簡直就是裝的一批。 兩個奴生都沒有接這個話,一個把頭扭過看向其他地方,一個再次鋪展開一張畫像,指給母女倆看。 “可曾見過這個人?” 婦女抬頭看了一眼,隨即便像是看到了某種禁忌一般,迅速把目光收回。 “沒有。” 婦女開口的時候,小姑娘悄悄地偷看了一眼畫像,畫像上的人竟然與那小屁孩有九分相似,如果不是巧合,那畫像上的人,就是他了,而這群人的目的,就是沖他而來。 正是因為如此,小姑娘在聽到娘親矢口否認的時候,表現出了意外和驚訝,而後才意識到娘親這是在保護小屁孩。 “你確定?” 奴生眼睛瞇起,語氣微凝,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息。 “確……確定。” 話音落下,奴生莫名一笑,帶著對自以為聰明,實則愚蠢至極的嘲弄,“既然如此,那我們便不打擾了,告辭。” 奴生的這句話有些出乎突然,婦女愣了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們這就走了? 而就在婦女如是想的時候,還不等她鬆一口氣,中年男人突然暴起出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陰險狠辣,迅猛剛烈,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婦女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著這一掌若是劈在頭上定然必死無疑,千鈞一發之際,小姑娘嬌小的身軀突然掙脫她的懷抱,小腦袋恰好迎上中年男人襲來的掌風。 “茜茜!” 婦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伸出手想要把小姑娘抓回來,卻發現二人之間仿佛隔著天涯海角一般,十萬八千裡,怎麼也夠不著。 轟的一聲,強勁的掌風從婦人的身邊擦肩而過,吹起她的秀發,在空中飄散不落。 掌風最終落在地麵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掌心,由此可見,此人在內力上的造詣,絕對非同一般。 婦人整個人陷入了呆滯,六神無主,就像是被奪去了魂魄。 “阿娘……” 一道清脆的嗓音中帶著一絲沙啞,然而不是仙音,卻勝似仙音,為婦人已經死去的心注入了一絲活氣。 “茜茜~” 婦女目光向一側轉移,隻見一對修長勻稱的腿前,站著一個小臉煞白煞白的小丫頭,不是自己的心肝寶貝又是誰呢? 經歷這一番大起大落,婦人直接癱軟在地上,四肢無力,呼吸幾乎都成了一件很費勁的事情。 “姑娘真是習得一門絕世的輕功啊!” 出掌的那一瞬間,中年男人就知道自己的一掌會注定落空,隻因為在此之前,一道氣息的靠近,已經被他感知到了,隻不過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居然這麼快,連給他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原本還想將計就計,反手給她一擊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