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開閃開都閃開!聽不懂人話是否?都給老子閃開!” 天剛剛亮,晨曦的光芒從通風口照進了地下樓層。 一群奴生風風火火,從上麵跑到下麵,砰的一聲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了一扇房門。 屋子裡的亮光出奇比屋外還要亮堂。 房門被踹開的那一刻,灰塵滿天飛,屋裡的光恰在此時照向房門外,就連光線昏暗的樓道裡,都能夠清晰地看到在空中翻滾的塵屑。 樓裡的奴生們聽到任何的風吹草動,就全都探出頭來,一個個看戲不嫌事大,擠破頭也要瞧上兩眼。 “咋地了這是?大清早的,又鬧哪出啊?” “鬼知道出啥事了,每次風裡來雨裡去的,有啥事會給你說?” “這倒也是。” 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房門,遮擋住了光線,也遮擋住了外麵看熱鬧的視線。 “帶走。” 男人沒有廢話,進屋來目光直視屋頂,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房裡的人一眼。 而身後的奴生比他還要乾脆,聽見命令就走進來兩個人影,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架起老畫奴便往外走。 起初老畫奴撞見有人突然闖進來,還有些恐慌,待聽到來人沒有感情的聲音後,反倒平靜了下來。手上撫平到一半的陳年畫作掉落在地上,任由兩個奴生將自己架起,沒有任何反抗。 冥陽大殿,宛如清早升堂的衙門,尊者居上,卑者在下分列兩旁,唯獨給人的氣氛,完全就是秋後的菜市場,滿殿一股肅殺之氣,仿佛下一刻就會有人頭落地。 大殿之上,站著的依舊是昨晚那個劍臣,隻不過今天等待著他處理的文件,足足有一人多高。 “人帶來了。” 男人雙手抱拳,恭敬地彎身侍立。 劍臣翻閱著手上的摹本,一張張千律一遍的麵孔在他的眼前掠過,直到最後一頁。 僵硬的臉急轉而下,目光直接跳過男人直視在最後的老畫奴身上。 “三個問題,誰拿的,拿的誰,除了你,還有誰。” 在場的大多數奴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劍臣正眼看人,然而這種被凝視感就好像羊遇見狼,雙腿發軟,想要跪下的沖動,卻是魂都嚇飛了,不敢有任何的舉動。 “時間不等人,給你三息,你若執意不說,三日內和你接觸過的人,陪你一起上路。” 劍臣話一出口,大殿裡的溫度陡然向下降了幾度。 “老夫耳聾眼瞎,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老畫奴輕輕晃動腦袋,心知肚明的他毅然選擇隱瞞,空洞無神的瞳仁,卻讓人看到了仿佛燃燒的灰燼在隱隱閃爍。 劍臣麵無表情,手指屈伸,對準老畫奴伸指一彈,嗤的一聲輕響,當即一道強勁的內力迸射而去,正中老畫奴的胸口。 老畫奴還沒有來得及作出痛苦的臉色,身體便仰麵朝天,徑直地向後倒了下去。 劍臣收回右手,然後伸出左手朝著兩旁站立的奴生揮了揮手,示意把人拖走。 此間事了,劍臣轉過身,目光掃過一摞摞的畫卷,言簡意賅隻說了一個字。 “查。” 赤生摸著門路原路返回,不知是運氣好壞,一路上還算順當,幾次遇到相識的奴生都躲了過去。 不過赤生也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戒,反而越是靠近冥陽樓的範圍,就越是小心。衣裳頭發都被他弄淩亂,麵容灰蒙蒙,讓人如若不細看便難以瞧出他的真容。 進入大殿,赤生發現今日特別的安靜。往日走動的奴生今日全部低著頭,臺階上的劍臣雖然背對著大門,但是赤生仍能從他的身上感受到窒息的沉重,就像是一隻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什麼人?” 劍臣偏著頭,餘光向後看,敏銳地察覺到身後有人正在偷偷地盯著自己看。 大殿內的奴生立刻緊張起來,個個帶著眼神中帶著兇光看向大門。隻見一個瘦弱的身影,站在殿門的旁邊,形象邋遢骯臟,看起來就像是不知從哪裡來的小乞丐。 “惹人厭惡的賤貨,這裡豈是爾等疵奴站立的地方,快給我滾下去!” 劍臣還沒有開口說話,男人就大發雷霆,聲音近乎咆哮。 赤生沒有想到自己隻是看了站在臺上的男人一眼,就被他所察覺,真是驚險。旋即作出誠惶誠恐的模樣,朝著通往地上的地道連滾帶爬去。 “等等。” 就在這時,站在臺上的劍臣不知為何,也可能是心血來潮,突然喊了一聲,赤生的腳步直接定在了原地。 散亂的碎發後一雙隱隱遍布血絲的眼睛,赤生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然後就看到他側著身子,對自己說道:“把頭發紮起來,下次我要看見你的臉。” 赤生聞言有點懵,你喊住我就為這? “是。” 聲音低沉地應了一聲,赤生就一刻也不敢多待地跑回了地下。 男人瞇著細長的眼睛,看著赤生的背影,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正當他好好想想的時候,身後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豹子奴,看好下麵的奴才,若有什麼線索,直接匯報給我。” “是。” 這一句吩咐,打斷了男人的思緒。 赤生下到地層,剛好碰見老醫奴關上房門,腳前躺著一個包袱。數算時辰,到了該是出去擺攤的時候了。 “回來了?” 老醫奴顯得很是平靜,右手指了指包袱,自己雙手負後,彎著腰走在樓道的前麵。 赤生看了眼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包袱,心領神會地將其扛在了肩上。 秋風蕭瑟,今日前來會診的沒有幾人。一日下來,幾乎都是爺孫倆在一起嘮嗑。從天上講到地上,從醫術講到江湖,老醫奴可謂把一生當中所知不多的東西都告訴了赤生。 “老畫奴,今天死了。” 赤生麵帶憨笑,細聽老醫奴講東講西,最後的一句話,怪突然的,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嗯了一聲,而後腦袋就像是炸開了一般,呆呆地怔住了。 老醫奴目光專注在遠方的古藤老樹上,有些事情他知道,有些事情他不知道,知道或不知道,都已經過去了,沒有多大的意義。因此他也沒有問,赤生也沒有說。 “天黑的快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老醫奴一手扶住桌角,用了一番力氣從凳子上站起來。 赤生將桌麵上的東西用布包起,扛在肩上,又用空著的一隻手單手抬起了桌子。 老醫奴兩手拿著兩隻板凳,動作遲緩地走向交付的地點。 往日等候在遠處的三五個青壯漢子,今日隻剩下一個。 麵容憔悴的臉龐,目光渙散,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癡呆。 師徒倆走近了大半裡,漢子才注意到,努力地睜開眼睛,看清來人的麵孔,然後又半開半合,像是沒睡醒的野雞。 赤生在身後把桌子放下,老醫奴慢步上前,抖了抖袖口,掏出一隻乾癟的錢袋子。 漢子瞥了一眼,沒有接,似乎這點錢對他來說已經無法打動。 “老醫奴,解藥到底有沒有啊?” 青年漢子粗啞的聲音,一時間都讓老醫奴感到了陌生,抬頭看了眼他的臉,見他麵色枯萎,目光晦暗,實乃肝腎虧虛,精血不足。 唉,年輕人啊,真是不知節製……老醫奴搖搖頭,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你也太看得起老叟了,老叟就一個赤腳醫生,醫術略懂一點皮毛,如今亦是命不久矣,哪裡會有解藥呢?聽老叟一句勸,莫要癡人說夢,還是早些認命的好。” “認命?嗬嗬,老子打娘胎裡出生就已經認命了。 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 青年漢子從老醫奴的手上接過錢袋子,眉頭忍不住地一皺,“這麼少?” “今日人少,攤子不景氣,收入差了點……”老醫奴彎著腰,解釋道。 漢子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了他身後的赤生。 “他是誰?” “他是我的徒兒。” 老醫奴頭也沒有回,說著一口流利的淮南音,回答道。 “徒兒……”青年漢子念叨了一聲,旋即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亮光,“好了,你們走吧。” 說話之間,赤生感覺到這漢子臉上的神情忽然有了這麼一絲絲的變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赤生刻意停留了數步,等到老醫奴走出了百尺開外,才跟了上去。 青年漢子看著赤生瘦削的背影,嘴角上揚,麵容猥瑣,露出了一抹陰險的笑意。 “什麼人?” 樓臺間,眉眼細長的豹子奴正大馬金刀地坐在樓上,觀看著臺上兩個奴生的生死爭鬥。 “小子啖奴,有事要稟告奴主。” “快滾快滾!奴主豈是你想見就見的!” 把守通道的奴生不耐煩地催促,瞥了一眼漢子的模樣,簡直就是破爛玩意兒,不想再看第二眼。 “嘿嘿,小子懂!” 漢子嘿笑兩聲,當著看守的麵從懷裡掏出一隻錢袋子,原以為麵前的奴生會笑逐顏開,眉開眼笑湊近乎,可誰知換來的卻是一記鐵腳。 “他娘的,想死死一邊去,別拉上老子,曉不曉得今天樓裡死了多少人!”看守的奴生憤憤地說道。 一聽到死,咋咋呼呼的漢子就安靜了下來,空中殘留的血氣讓他冷不丁的把頭一縮。 正當他望而卻步,想要轉身離開時,坐在高處的豹子奴已經注意到了他。 “讓他過來吧。” 聲音不大,傳進二人耳朵裡足以。 看守的奴生識趣地讓開,沒有再阻攔。 青年漢子彎著腰,一臉諂媚地走向豹子奴。 “說吧,什麼事情?” 像這種疵奴,在平常豹子奴看都看的看一下,更不提和他們說話了。 青年漢子知道貴為劍奴看不起他們這些底層的疵奴,這一點他早已經習以為常。 態度恭敬到卑微,直到他開口,漢子才敢喘一口氣,說道:“稟告奴主,奴兒啖要告發疵奴老醫奴,私自包庇窩藏罪奴!” “窩藏罪奴?誰啊?” 豹子奴乍一聽沒有反應過來,而後就看到漢子抬起頭來,亮出他那張隱藏著野性的眼睛。 “奴兒,赤生。” 另一邊,師徒倆回到蝸居的房間,赤生心不在焉地把東西放下,時不時地轉過頭,看向對麵那緊閉的房門。一股悲傷感伴隨著深深的內疚油然而生。 “孩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看開點。”老醫奴安慰道,“老畫奴享受了半輩子的清福,也死而無憾了。” “師父,您的老鄰居走了,你不傷心難過嗎?” “這有啥好嘮叨的,依老叟看來,除了不能落葉歸根,其他都沒啥好傷心的。 當然,落葉歸根為師是不想了,隻希望你們這些小娃娃們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快快樂樂地度過一輩子。” 老醫奴眼睛裡閃爍著淚光,帶著深切的希望。 “我不管,反正你死了,我是會為很難過的,比老畫奴還要難過。所以,你不要死。” 赤生注視著老醫奴,然而始終隻是見他笑著不說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噔噔噔 樓梯間想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整層樓都跟著震動了起來。 赤生還不知道捉拿他的人來了,一臉好奇地探向門外,便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壞了!” 然而老醫奴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二話不說,急忙抓住赤生的手臂便往屋子裡拽。 “怎麼了?” 赤生不明所以地問了一句。 “別說話,快進去!” 老醫奴慌張得臉色發白,哪裡有空回答他的問題,而就在老醫奴伸手要去關上房門的時候,一道猶如雷霆的聲音降下,登時將赤生定在了當場。 “老醫奴,你認為他這次還能跑得掉嗎?” 聽聲辨位,赤生回頭,一道令他恨之入骨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一眾奴生簇擁著人高馬大的豹子奴從上麵走下來,洪亮的聲音傳遍樓層的那一刻,每個房間裡的疵奴都把頭深深地埋進了墻角,不發出絲毫的動靜,唯恐將外麵的奴生吸引了來。 “有為師在,誰也動不了你。” 老醫奴是在對身後的赤生說的,同樣也是在對外麵不斷靠近的奴生們說的。 赤生大為觸動,無法想象一個孱弱到幾近奄奄一息的老者如何能夠說出這種話。老醫奴越是這樣舍命相護,赤生就越是無法再退縮。 “師父,暫且讓徒兒出去會一會,徒兒若是堅持不住,勢必會呼喊師父您的。” 赤生輕輕地撥開老醫奴骨瘦如柴的胳膊,似乎害怕一用力,就把老醫奴的手臂給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