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酒館的坎格列(1 / 1)

時間接近五點半,街上已經點起了煤油燈。   進入十月中旬,天黑的更早了,波倫特市的夜生活也即將開始。   幾個年輕人在街巷周圍打量一番,快速走進街角的一家鐘表店。   “不許動!”   “搶劫!”   帶頭的人,臉上圍著藍色粗花圍巾,身旁一高一瘦同樣如此。   他們三人都端著土改的霰彈短獵槍。   幾人把店門關緊,也不搜羅東西,先對著店主辱罵起來。   “媽的,老表匠...”   “就是你他媽的找人來要債是吧!操了...我是欠你錢!   可他媽哪有那樣要債的!?”   “我他媽還在乾女人呢,上來就被人掄了一拳,操了!!”   領頭的男人說著還捂了捂下巴。   “那方塊樣的傻逼東西,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就愣生生地站在我身邊。   先是把我乾倒了,又一腳踹翻了我兄弟,然後就把我們按在地上打!”   “媽的,他還當著女人麵踹我的蛋!”   “你都不知道當時店裡有多少人看著,草他媽的,這該死的雜種!!   就是你個老#養的東西請的那家夥吧!?   操你的!!”   “...”   周圍兩個年輕人也跟著罵起來,店內‘F’打頭的音節此起彼伏。   鐘表匠是個灰發瘦老頭,穿著樸素,圍著粗麻白圍裙,雙臂戴著深藍色袖套。   正對著放大鏡,修理著一塊懷表。   他頭也不抬,緩緩道:   “迪夫...   要不是我的老主家請人幫忙催一催,你們又怎麼想得起還錢呢?”   “...”   “聽說你和你的兄弟們,最近混的很慘啊。   不僅外債累累...還有有好多位女士向我反映,你們經常完事了不給錢?   還反倒把人家給搶了?”   老人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迪夫,滿眼的鄙夷。   “我的人還經常能看見你在火車站裡亂逛。   ...你是想趁早跑路吧?”   “所以...為了避免主家們的財產損失,我就不得不想想辦法了。”   迪夫端著槍,看著老頭滿不在乎的樣子,情緒激烈地大吼起來。   “操你的,別他媽地修這*巴表了!   抬頭看著我!老東西!”   “這是搶劫,操,給我放尊重點兒!   還有,快告訴我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坎...坎格列·岡瑟!   那滿臉絡腮胡的方塊人渣,操他的。”   咆哮時迪夫和身邊的同夥都不禁有些發抖。   即使嘴上罵得再兇,可身體是誠實的,即使現在回想起上午被揍時的情形,仨人還不禁雙腿打顫。   他們可是三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啊!   要說幾人也是都在碼頭乾過勞力的,力氣自然是不小。   再加上性子野膽子大,手裡還有家夥。   不說在波倫特正北區有些名號,那在小海港附近的幾條街也沒人敢輕易招惹。   就今天上午,他們在自家勢力內的酒館裡正喝酒玩樂,突然就沖進來的一個男人把他們三個暴揍一頓。   打得他們根本不敢還手。   迪夫印象很深,那人赤手空拳,上來就繳了他們三個的槍。   速度之快讓他們都沒反應過來。   緊接著就是迎頭一巴掌,對著胃口一拳,對著屁股一腳,力氣大的像是炮彈出膛。   他們三個不僅被壓著輪流暴打,還被用皮帶一頓狠抽。   尤其是他那巨大的手掌,迪夫感覺自己倆手都沒他一個手掌大。   那男人還力氣驚人,攥人手腕的感覺就像被一把騸馬鉗子夾住一樣。   更別提被那手扇了一巴掌。   他當時真的能在白天看見星星,滿天繁星。   就連身旁的狗熊芬恩,高個仸齊都被他直接撂倒,這倆人在碼頭,可都是一次能扛八九袋沉水泥的牲口啊!!   當時他們仨就硬生生被這人揍得直不起身,被辱罵,被用皮帶抽打,越反抗越挨揍。   當時身邊那麼多人,他們都在那看著呢!可太他媽羞恥了!   “操,想想就來氣!   什麼狗東西,平常咱哪受過這種窩囊,操他的!”   “是啊,都是咱把別人按在地上打,哪他媽有這出?”   “他還牛逼哄哄的,走之前還報出名字,說什麼不服來找他...   這臭傻逼!”   “老混賬,快告訴我他住哪!   我們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迪夫和兩人叫囂著,把霰彈槍頂在老人胸前,眼神惡狠兇器外露。   老表匠自然停下了手裡的活,把雙手慢慢舉起來。   “伱們真的沒聽過這個名字?”   “坎格列·岡瑟?”   老人看著三人,眼神裡帶著一股看鄉巴佬的無奈感。   “廢你媽話,老東西,快告訴我他住哪!”   “不然我一槍給你開個大洞!”   老表匠嘆氣搖頭:   “好好,我現在要拿幾張報紙,別沖動。”   “地址就在報紙上,別開槍,我這就把地址念給你們。”   他手緩緩向身前的透明櫃臺伸去,從裡麵拿出幾張被剪裁好的報紙。   “這人可是上過報紙的,你們也沒看過?”老表匠再次疑惑,但被幾人直接打斷:   “...”   “去你媽的,我們都不識字!   隻有傻逼才看報紙,快!快把地址念出來!”   老表匠無奈地深呼吸了幾口,拿著剪報念道:   “在聖榛子街11號裡,住著這位戰場歸來的英雄,坎格列·岡瑟...”   “這位榮獲兩枚小十字花勛章的軍士長,今天又救下了一位落水的紳士...”   老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見對方愣愣地沒動作,又拿起另一張剪報念了起來。   “在戰線東部的前線。   那堪稱絞肉機的殘酷戰場中,有一位鐵血軍士長,坎格列·岡瑟...”   “他被安排守衛一處重要撤離點,在隊友全部陣亡的危急情況下。   僅憑一己之力,用步槍狙殺數支突擊小隊,近七十餘名來襲的敵軍。”   “在他回到國內的第一時間,其英勇事跡就被首相得知。並親臨現場頒發了一枚小十字花勛章。”   “在此之前,由於殺敵英勇,帶領部下成功突襲敵方的火力製高點,他已經獲得過一枚,由萊恩上將頒發的小十字花勛章...”   老人再次抬眼看向幾人,發現他們沉默著不說話,視線卻狠狠盯向自己。   “...”   “沒聽過這些不要緊...”   老人搖搖頭再次喃喃道。   “知道三十多年前,控製波倫特市整個橋北區的家族叫什麼嗎?”   “...”   “岡瑟家族。”   “家徽是黑色的盾牌上,金色的獅子守衛著一朵盛開的鬱金香。”   老頭說著,又從透明櫃子裡拿出一塊小小的袖標,上麵赫然是他所說的圖案。   “時過境遷啊...”   “你們這些到大城市鬼混的年輕人,但凡找幾個有口碑的老紳士問問...   他們都會告訴你,岡瑟家族曾經是什麼樣的存在。”   “坎格列·岡瑟,就是岡瑟家族的二少爺。”   “...”   “少他媽的嚇唬人,他就一個人,我們這有三桿槍!”   迪夫叫嚷著,他確實想知道這人什麼來歷,可沒想到這麼誇張。   “知道他在戰場上...殺過多少人嗎?”老表匠慢悠悠地問。   “...”   “比你們仨族譜上加起來的人都要多。”   高個仸齊額頭聽著開始微微冒汗。   他渾身上下滿是皮帶暴打的血痕,想起上午那男人兇狠的眼神,隻感覺後背發寒。   狗熊芬恩也不禁撓了撓脖子,他沒想過都成年了,自己還會被人提起來打屁股。   畢竟他可是‘狗熊’啊!又高又壯,體重一百八九十斤的自己,居然被那樣暴揍!   他能感覺到對方那狠勁,但凡自己敢反抗,沒準真會被活活打死。   迪夫吞咽了口唾液,拿著槍的手也不禁顫抖。   身上疼啊,火辣辣地疼,那拳頭似乎能穿透肌肉懟進他骨頭裡!   仨人被揍的場景現在還歷歷在目。   “你們現在可以搶了我,沒關係,這裡的東西你們都可以拿走。”   “然後你們可以直接去找他,都沒關係的。”   “但是醜話說在前頭,雇傭他的可不是我,是我的主家們。”   “岡瑟家族就是遵守信譽而聞名的,那可是有口皆碑。   但凡是他們肯接受的委托,都會完成到底的。”   “...”   “我勸你們再考慮考慮。”   老表匠說得很誠懇,他放下手裡的剪報,舉起雙手不再說話。   鐘表店內的氣氛頓時凝固,幾人盯著老表匠沉默不語。   隻有鐘表店內的時鐘們整整齊齊地走針聲,還有齒輪嚙合的聲音。   指針走的很慢,但每一下都鏗鏘有力,幾人的目光仍看著老表匠。   就在良久的對峙後。   迪夫一把扯下圍巾,惡狠狠地向地板上啐了一口。   “...”   “兄弟們,咱們撤。”   幾人紛紛在地上啐了口粘痰,粗暴地轉身踢開大門,匆匆離去。   老表匠不知道,這幾個人會不會去找坎格列,但從他們微微顫栗的眼神來看。   他們可能還得再掂量掂量。   畢竟這世道,錢雖然很重要,但命更重要。   老表匠緩緩放下手,把櫃臺上的幾張剪報收好。   看著透明櫥櫃裡的家徽,不禁一陣唏噓。   時代變了,經營本地幾十年的龐大家族,興衰也不過剎那。   這才打完仗幾年,岡瑟家族就已經沒落到,就隻剩這些老輩人還能記得了。   “唉...”   “聽說連二少爺現在都在給人打工,世事無常啊。”   “也不知道雇主是什麼人...”   “很難想象,那人是怎麼駕馭這頭頑劣野獸的。”   “...”   ...   ...   十月的天氣轉冷,街上偶爾泛起幾股冷風。   一個中等身高的壯漢在街上走著。   他滿臉濃密的絡腮胡,粗眉銳眼,有著一頭淩亂的短發。   他肩膀寬的誇張,穿著一件黑色外套,顯得上身非常健碩。   以至於瞇著眼遠瞅背影,看著就像一個正方形。   冷風拂過,坎格列不禁縮了縮脖子,他滿麵憂愁,劃過火柴點起一支煙,然後猛嘬了兩口。   “狗屎工作...讓我墮落成現在這樣。”   “不停地跟人渣打交道,跟廢物浪費時間。”   “...唉。”   讓他煩惱的不止這些收賬和討債的臨時副業,更是那身上的一屁股爛賬。   今晚,他打算和自家老板攤牌。   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窟窿越來越大了。   為此他格外焦慮,不知道怎麼跟老板開口。   “媽的...怎麼會賠這麼多...”   他咒罵著又猛吸了兩口,從內襯馬甲上取下掛著的舊懷表。   看著時間接近六點,他粗眉緊皺,快到和老板碰頭交易的時間了。   “糟了...可別遲到。”   “老天保佑...保佑我...”   “唉,操!...硬著頭皮上吧。”   他不免有些緊張,叼著煙開始往矮馬酒館的方向小跑。   ...   咚...咚...   附近的鐘樓準時在六點敲響,坎格列喘著粗氣推開了矮馬酒館的大門。   酒館內的人比往常少了許多,或許是人們正忙著在別的地方找樂子。   他看向酒保吉姆道:“人到了沒...”   吉姆正忙碌地擦著杯子,剛準備倒酒。   見坎格列急匆匆的樣子,有點緊張地點頭頷首。   “在樓上...”   “坎格列老板...咳   (小聲)大老板今天看著,臉色好像不太好。”   “我剛把酒送上去,你最好小心點...”   坎格列接過一杯啤酒,潤了潤嗓子,順便拍了拍吉姆的肩膀。   “好小夥,有眼力勁兒。   ...我請你一杯。”   說著他從口袋裡隨便掏出幾枚銅幣遞給吉姆,接著喝光酒杯,快步走上樓去。   矮馬酒館整體不大,裝潢也比較老舊。   昏黃閃爍的煤油燈,吱扭作響的木地板...一眼就看得出窮酸樣。   其結構分為兩層,下層是吧臺、餐廳、以及後廚和一件小休息室。   上麵則是一件獨立會議室和幾張球桌,還有打牌投骰子的棋牌桌,整體比較滿檔。   但就這陳舊樣,也花了坎格列不少錢。   坎格列一邊上樓,一遍搓著手然後拍打在臉上,活動著表情。   一路迎著風小跑,讓他臉有點僵。   他盡量扭動著臉部肌肉,讓自己擺出親切自然的笑臉。   自家老板視財如命,吝嗇小氣,回想以往:   每當提到‘沒賺多少’‘虧錢了’‘抱歉’時,他總能從對方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要讓他知道賠了這麼大一筆...   坎格列不敢再想,走上樓梯,最後在小型會議室前再三整理儀表,他鼓起勇氣推門而入。   “啊...!嘿!”   “嘿,好久不見了,顧裡安!”   “我親愛的...可敬的老板~~!我的好老大!!”   說著,會議圓桌上擺放著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瓶罐,映入他眼簾。   坎格列撓了撓濃密的胡子,就著昏暗的燈光,向會議桌盡頭看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圓形會議桌的正對麵,那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麵色陰沉。   坎格列心底咯噔了一下,急忙吞咽了口唾液。   “核對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   對麵毫無生氣的拋過來一句話,坎格列又不免心虛。   他聽出老板沒上來就問錢和賬戶的事,按往常經驗,這很罕見!   坎格列後頸起了層雞皮疙瘩,他想到某句古語:   暴風雨來臨前總是格外的平靜。   按常理來說,他或許先該假麼假事地核對一下桌子上的貨物和訂單,但他有點猶豫。   或許有話直說才是他的風格。   這比拖來拖去,更能贏得別人的原諒。   這麼想著,他已經不自覺地從懷裡掏出了筆記本,準備開始清點。   ‘?’   他愣了一下。   ‘操...能不能有點骨氣!’   ‘就是實話實說...賠錢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坎格列心底給自己打氣,默默收回本子,用那雙大手,上下揉搓著自己臉。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踱步繞過桌子,走到顧裡安身旁。   從一旁抽出一把椅子,然後穩穩坐下。   顧裡安看著他的奇怪舉動,莫名感覺到一股悲愴的氣息。   坎格列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態度恭敬又謙卑地小聲告訴顧裡安。   “老板。   咱們現在有個小小的困難。”   “...怎麼了?”   “...”   “咱們...快破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