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57年,宋仁宗嘉祐二年春。 其時正值三月,還是春寒料峭的時節,北風仍在呼嘯,街上行人稀疏。 但在此時,福建建州建安城的一處酒樓裡卻是人聲鼎沸,熱氣騰騰。二樓的中廳擠滿了人,一位穿著粗布短衫的雜戲人站在一張長桌之後,他揮著手中那把漏風蒲扇,左手拿起醒木敲了一下。 “多謝諸位客官捧場,今日小的便再給大家來一段坊間秘聞。” “來些新鮮的罷!”人群一陣高呼,酒樓掌櫃的在一旁滿意地搓手。 “嘿!咱們這便開始說了……話說江湖上有位俠士,人稱‘飛天狐影’的上官子初。此人輕功蓋世無雙,刀法出類拔萃,那是人中龍鳳,武林翹楚,但就在幾年前忽然銷聲匿跡了……”幾聲木頭響後,那雜戲人娓娓道出幾句,語調忽高忽低,眾人都屏息凝神地聽著。 “哦?這是為何呢?”一個聲音突然打斷道。 眾人齊刷刷看去,發聲的卻是一個少年,坐在這樓正中的一張桌邊,看著約莫十八九歲的模樣。見人群看過來,他收住幾分玩味的淺笑,慢悠悠地端起酒喝了一口。這少年眉眼間雖頗有神韻,帶著些世家子弟的瀟灑不羈,但身著青衣短褐,頭係純青幅巾,與這酒樓格格不入,又像是哪戶人家偷跑出來的窮小子。 在他身旁,還坐著一個相貌醜陋的女子,也穿著青色旋裙,頭上用塊青色發巾打個結,隻留幾縷碎發翹在耳際。她的臉上有兩道深深的刀傷,些許細細密密的皺紋爬在額角,如同被烈火灼傷了一般。明明手如白玉削蔥,臉卻如同七十老婦。眾人看了,俱是倒吸一口涼氣。 這便是季鴻與他的師父阿青。這兩人一眼看去不似城中人,又不太像江湖人士,因此無人識得。 眼見有人露出了嫌惡的神色,阿青默默地把桌上的鬥笠又拿起來戴上,將臉用絹布遮了起來。 “哎呦!這位小爺問得好!” 眾人被那雜戲人的聲音又引了過去,轉回腦袋,隻聽他搖著扇子繼續道: “上官子初失訊不久,北邊便興起了個‘黃綾教’,因而許多人認為那上官子初是被賊人所害,且與那黃綾教脫不了乾係。可誰知道,其實是一日他醉酒後,失足跌進了一個大坑,摔得七葷八素,爬也爬不起來,他……” 眾人哄堂大笑。 那人正要繼續說,隻覺得耳邊突然有陣冷風“呼”地掠過,一個白瓷碟打在身後的墻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放肆!你好大的膽!” 一聲大喝自墻角傳來,一個青年“砰”地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 那青年身著暗色襴衫,腰間一塊青龍雲紋白玉佩。寒光微閃,他一手在腰間刷地抽出把刀,將刀鞘往地下一摔,麵色鐵青地將那刀掄了一圈,指著那雜戲人鼻尖。 霎時間驚呼聲四起,人群四處逃竄開,樓道裡馬上變得水泄不通。混亂中有人撞倒了墻邊櫃子上擺的一隻青瓷鏤花細瓶,又是一陣乒乒乓乓,二樓頓時亂成了一鍋粥。那雜戲人站在原地看得呆了,酒樓掌櫃的被擠得縮在樓梯邊,心裡叫苦不迭。 那青年飛起一腳,踹翻了桌前的一張榆木凳子,跳上桌子,一躍過去揪住那雜戲人的前襟,橫眉怒目道:“你好大的狗膽,你是收了誰的銀子,居然敢在這光天化日下汙蔑我師門,若是今日不給你個教訓,我霜刀派顏麵何在?” “這……這位爺……” 那雜戲人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腿抖得像在彈琵琶。 “這位兄弟,不要沖動嘛。”旁邊忽然有個聲音說。 那青年還未轉頭,眼角餘光瞥見一道青影倏地閃過來,接著胸口就是一悶,好像有一根棍子猛地撞戳在身上,一陣痛感瞬間蔓延開。 他全身一震,揪著那雜戲人衣服的手下意識地鬆開,整個人控製不住地向後退了好幾步。好不容易站穩,定睛一看,卻見那個叫季鴻的少年人此時正兩手空空,站在自己側麵打了個哈欠,左手在桌上碟中抓了幾粒花生米,丟進嘴裡嚼起來,完全不像剛剛對自己出了手。 那青年又驚又怒,漲紅了臉,口中喝道:“你使了甚麼邪術?” 見季鴻並不答話,他正想提刀砍去,右手一抓,卻是握了個空。驚疑之下低頭一瞧,手中那寶刀已經不翼而飛。一抬頭,方才坐在季鴻旁邊的那鬥笠女子此時竟站在自己咫尺之遙,而那刀不知道何時落到了她的手裡。 阿青橫過刀來,拿到麵前仔細端詳。那是一柄環首刀,尾部有龍雀鑲金圓環,刀身修長,鋒刃銳利,閃著冷冷的青光。 “好刀!”季鴻瞟了一眼,稱贊道。 “你們是何人?想要作甚麼?” 見季鴻氣定神閑的模樣,那青年氣得大叫一聲,又揮拳撲了過來。 隻見季鴻身形一晃,手臂突然伸長,閃電般抓住那青年手腕,腳上使了一絆。那青年踉踉蹌蹌地往前挪了兩步,季鴻左臂打到那青年肘上,那青年小臂一軟,心裡暗叫不妙,隻覺得季鴻若是右手一拉,自己胳膊估計得脫臼。 但季鴻隻是反手一扭,將那青年的胳膊別到了背後,這一招分筋錯骨手沒有使滿。那青年吃痛地掙了一掙,竟是絲毫也動彈不得,吸口氣,隻覺得肩膀劇痛。 “說書而已,何必當真?上官子初怎麼說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你隨意拔刀,到底是替他掙麵子,還是在往他臉上抹灰呢?” 那青年聽到這話,臉上的怒氣慢慢消下去,但五官還是因為疼痛皺在一起。 季鴻正色繼續道:“還是收起你的刀,莫要打擾這裡掌櫃的做生意吧。”說著鬆開手,阿青將刀還了回去。 那青年一轉身,見那雜戲人還杵在原地,沖上前將他狠命一推,那人一屁股摔在地上。他又往樓道處瞟了一眼,見那掌櫃的正在拿一條方巾擦汗,滿臉的為難樣。 那個雜戲人本來正要從地上爬起來,抬頭見這青年正兇狠地瞪著自己,咽了咽口水,又慢慢地趴下了。 “哼!不要讓我再見到你,不然下次可沒那麼輕易了事!”那青年嘴上發狠,但隻是拍了拍衣服,一把抽回自己的刀,甩了甩仍有些痛的手臂,悻悻地下了樓。 那掌櫃在旁側目睹了幾人的打鬥,見一場危機解除,頓時喜笑顏開,十分感激地上前來,道:“二位少俠身手當真了得!感恩二位為我玉泉齋出頭,今日的酒錢就免了吧,二位若還想吃點甚麼,盡管告訴小的。” 阿青輕輕笑了一聲,沖季鴻使了使眼色,季鴻便笑著道:“那就再來點米酒吧!” 在回去的路上,阿青見季鴻表情似乎不算振奮,笑問:“怎麼,多得了兩壺酒還不夠你高興的麼?” 季鴻聽了,笑道:“怎麼會?那掌櫃的誇人的話可讓我受用得很。我隻是覺得有些湊巧,今日明明是同師父來聽戲的,卻能碰上霜刀派的弟子。那個雜戲人瞎扯幾句,這人就一副踩了他尾巴的樣子,想來一定知道上官子初到哪裡去了,那雜戲人的說法也可笑得很。我總覺得應當多問他們兩句,但方才場麵太亂,卻是忘記了這茬。” 阿青搖了搖頭:“哪怕是問,人家興許還不願說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還是不要追究為好。”說著,她眉色忽然上揚幾分:“不談那上官子初,方才那青年人的身手平平無奇,和霜刀派的某些弟子比起來,可差得遠了!” “噢?師父還見過霜刀派的其他門生?”季鴻一陣好奇,師父從沒說過這些。 “那當然啦!霜刀派勢力本就不止在福建,你師父我早年遊歷四方,總也該碰上那麼幾個不是麼?” 季鴻默默點頭,心道:“師父的武功略強於我,能被師父稱贊的人,想必不是等閑之輩了。若是我姨媽還在世,或許師父也會認為她功力不俗。隻是這世上大概沒幾個門派的掌門如上官子初一樣對徒弟,倘若外公早知道那上官子初如此冷血,或許不會讓姨媽拜他為師了。” 思量片刻,他又問:“師父,那你知道方才那雜戲人說的黃綾教又是個甚麼玩意兒嗎?” 阿青搖頭道:“黃綾教的教徒不在這一帶活動,我也隻是略有耳聞,江湖上隻傳那是個為民做法祈福的教派。” 季鴻心中一陣不屑:“既是為民祈福,那上官子初作惡多端,必然是不會同這黃綾教扯上關係了。” 二人施展輕功,翻過一座山,到了另一座山半山腰的住所。季鴻進了那院子,伸了個懶腰,道:“還是和師父一起走來得快活些,師父,我之後能不能都同你一道四處去?” 阿青眨眨眼道:“鴻兒,咱們米缸要見底啦!”季鴻聽了這話,臉上忽現無奈之色。 阿青自屋裡拎出一個茶爐,拿在他麵前顛了兩顛,笑道:“鴻兒,你還是安心在九龍關賣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