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曲靖山就近一名弟子急忙拿起手邊的折扇,拍向季鴻拿住曲靖山的那隻手。季鴻飛起一腳,那弟子被踢得跌在地上。大驚之下運氣調息,發現季鴻未用實力,隻是小臂蹭破了層皮。 季鴻左手自腰間摸出一把短刀,一個側身繞到曲靖山身後,刀身尚在袖口內,刀尖抵在曲靖山後腰。曲靖山隻覺一件冰涼的物事戳了上來,身子一抖,額上冒了幾滴冷汗,對那侍者使了一個眼神。 那呆若木雞的侍者趕忙上前,對在場眾人道:“諸位,今日不巧,曲掌門與這位公子有些私事需要談,諸位先就此散了吧。” 場內霎時議論紛紛,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看見曲靖山一臉陰沉地定在原地。但是看季鴻的眼神可怖,人們也不敢多說什麼,失興而去。 林喜兒看了一眼季鴻,與剛剛座旁那老者一齊離去了,那書生跟了上去。喪魂刀本來想上前幫忙,但眼見阿青就站在身邊,剛剛見她打飛了銀針,料想她武功了得,不想招惹事端,也神色歉疚地看了幾眼曲靖山,轉身走了。沒過多久,整個溪地便隻剩瀟湘派的弟子還在圍住季鴻。 曲靖山低罵了一聲。 季鴻在他耳邊道:“走!”,便一躍而起,在那溪邊石塊上借了一力,挾著曲靖山就進了那密林深處。阿青緊隨其後。 竹葉被風吹得沙響,瀟湘派的弟子們都麵麵相覷,卻無一人入那竹林內。 一名新晉弟子問: “我們愣著作甚麼?不追嗎?” 剛剛坐在曲靖山旁邊的那個瀟湘派大弟子齊寧搖了搖頭: “我們追不上了。這並不是尋常的竹林,你別看它外麵有些碎石小道通進去,其實進去之後,不出幾步就辨不出方向了。這竹林隨山勢而栽,並不是用來觀賞的,以我們的功力,進去了就很難走出來。” 那弟子又道:“我們掌門造這迷陣作甚麼?” 齊寧看了兩眼自己的胳膊,麵色沉沉道:“看來你真是不上心,你忘了掌門曾經說過麼?舊日他與霜刀派掌門圍殺一夥奸賊,但出了些岔子,當年逃了幾人,目下或許他們仍在九龍關遊走。掌門的意思是,若是有一日又遇上他們,可以用這迷陣一網打盡。” 這邊,季鴻挾著曲靖山,和阿青在林中奔出幾裡,隻覺得已經遠離了方才那處溪流空地,但眼前依舊是無邊的竹海。他眼見前方有一處開闊空地,隨即收起短刀,把曲靖山一把甩了出去。 曲靖山隻覺得自己忽然頭朝下往地上撞去,眼睛一睜發現頭就要著地,一陣大驚失色,迅速伸手在地上一撐,又向前滾了兩下,才爬起來。隻覺得手仍在痛,往那手腕上一看,已經出現了幾條青色指痕。他一陣驚怒,擺正臉色,直直地看著季鴻道:“眉山派不使擒拿手,你不是眉山派的,你是誰?為甚麼要和曲某過不去?” 季鴻睥睨著曲靖山,並未答話。 阿青方才細細看過,曲靖山的針並不帶毒,她走上前緩緩道:“扇內藏針,曲掌門果然使得一手好扇。”一揮手,擲出方才撿起的那枚針,噠地釘在曲靖山背後一株竹子上,將那竹子打得晃蕩了幾下。 曲靖山驚疑未定地摸了摸臉,發覺那針剛剛雖然貼著臉上汗毛飛過,但並未劃傷自己。他眼珠一轉,忽然仰天笑道:“哈哈哈哈哈,好!好!二位真是真是武藝了得,敢問尊姓大名?” 這邊,阿青還沒動,季鴻被曲靖山笑得氣血激蕩,眼見身側有半截竹子,反手一折,手腕一翻,刺了過去。曲靖山揮袖抵擋,想將那竹劍隔開,沒想到那竹子勁力剛猛,隻聽到一聲絲綢破裂的聲響。 待曲靖山向後躍開了幾步,低頭一瞧,自己那白凈袍袖已被拉了個大口子,老臉陡然變色道: “不知二位緣何要管曲某私事,那喪魂刀本就與我是多年至交。隻是幫朋友掙回麵子,讓林家小子吃點苦頭罷了。” “我本當曲水流觴是一樁風雅事,你門派中人也應當都是光明磊落之輩,沒想到你竟如此奸詐。真為你的弟子感到羞恥!”季鴻怒道,又出了幾劍。 這幾劍和方才在溪地的招式不同,他出手淩厲,招招指向曲靖山要害。 曲靖山折扇已失,眼見季鴻來勢洶洶,當即以掌代扇,護住上身。雖然竹子更硬,但好在是中空的,曲靖山左格右擋,竟然也能接得住,頃刻間便與季鴻拆了數招,心中隻覺得一陣不妙:“這小子這幾招倒是和剛剛那種玩兒一般的手法不同,他使的這是甚麼劍法?” 季鴻使的便是家傳的那套飛花劍法,過了這麼多年,那些招式早就熟稔於心,招招指向曲靖山要害。曲靖山抵擋了一陣,終究還是不善空手博弈,漸漸落入下風,一邊連連後退,一邊越想越奇。 曲靖山起初隻以為這少年是想行俠仗義,但沒想到他卻越攻越狠,似是與自己有什麼天大的仇怨。且這少年劍法靈動,一招一式不像男子那般剛硬直接,柔韌卻又暗藏殺招,有些莫名熟悉的感覺。 季鴻咬唇緊逼曲靖山,眼見他離身後竹海不到半丈,找準空擋,一劍斜刺而下。曲靖山向後躍起躲避,季鴻眼見他著了自己的道,當下一招“翩花入夢”使了出來。這招是飛花劍法倒數第三式,使出時需做到快、準、狠,才算不沒“翩”的精髓。 季鴻年幼時,季父曾告訴他,季鴻祖上年輕時曾師從於一女隱士,而這套飛花劍法由那女子自創,因此劍法名目亦有些陰柔之美。隻因一招一式都脫不開花這一意象,又曾被人戲稱為“飛花令”,卻與一行酒令同名,為了避免歧義,一般季長河之後還是以飛花劍法來稱呼。 那竹子已經在季鴻手中揮出殘影,曲靖山來不及擋住,袍子又破了好幾道,一堆衣袍碎片隨風飄揚。季鴻竹子一挑,曲靖山的手臂被劃了幾道,馬上就冒出了一串血珠。 曲靖山往小臂一看,那血珠已經匯成了一小股,往地下滴了兩滴。他心中一凜: “這小子的竹劍使得確實精妙,幸好他這竹子不喂毒,不然曲某當下便要升天了。可再這樣同他耗下去,曲某也非得被紮成篩子不可!” 當下他猛地用腰力向後躍開去,同時左手一撕,將那破了的袖子扯了下來,在小臂打了個結。他盯著季鴻那竹尖,見那竹尖舞成了一朵花,忽然心中一動,臉上漸漸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在這關頭,季鴻忽然縱身一躍,用那竹子快如閃電般向曲靖山腰間點去,這是阿青所授的一招。眼見那竹尖就要挨上,他發現曲靖山內臟處突然凹了一塊,心中稍稍驚訝,但還是咬著牙把那竹子又遞出了幾寸。 曲靖山這一側,見那竹子就要戳到自己的腰,當即猛地向後一縮。感覺那竹子勁力消退,他腳尖一點,蹬上身後老竹,大喝道:“好啊,原來是你!”順著竹子的回彈之勢,向季鴻身後翻去。 未及轉身,季鴻隻覺視線內銀光忽閃,而後肩膀一陣刺痛,正欲調轉方向,發力時手臂卻一陣酸麻,竹枝竟然脫手了。 他一轉頭,發現肩膀後處有一枚銀針已經沒入肩頭大半,頓時大驚失色,擔心那針有毒,他拔出來一看,見那針除了針尾有幾圈螺紋,看起來隻是普通銀針而已。 “還是我大意了,沒想到曲靖山對穴位這麼熟悉。” 季鴻一拔針,肩頭馬上被血染紅了一片,他隻覺得小臂以上隱隱作痛,感覺曲靖山紮中了肩髎穴,這一處穴位在中醫中常為治療上肢麻痹或癱瘓,但曲靖山在這時候這樣紮一針,卻是讓他上臂麻了半截。 曲靖山仰天大笑道: “難怪你妨礙曲某行事。我早先便覺得你的劍招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沒想到我栽這竹子,還真派上了用場。我本以為這麼多年過去,舊日季府的殘黨也該絕後了,沒想到還能碰上!季長河還好嗎?噢不,或許我該問,他在九泉下可還好?” 季鴻大怒,叫道:“曲靖山,你這是承認你害了我爹嗎?” 曲靖山聞言,哈哈大笑兩聲,而後瞪著季鴻:“季公子,我與你父親無冤無仇,怎麼能說是我害了他呢?我為什麼要害他?” 季鴻顫聲道:“那‘錯經散’,可是你給我爹下的?” 曲靖山一聽,道:“哦!......若你問的是這件事,那曲某得說一句,你們季府大可不必賊喊捉賊!” 季鴻大聲道:“甚麼亂七八糟的!曲老賊,我父母為人一向光明磊落,你休要汙蔑!” 又聽曲靖山竊笑道:“沒想到季都軍竟會喝浮瑤仙芝,那可是江西的好茶。曲某真有些後悔,當年去季府時太過倉促了,沒能好好品一品。” 一聽這話,季鴻愣了幾秒,隻覺得印象中從未見曲靖山出現在季府,當下明白過來,氣得要昏過去:“這老賊竟敢私闖季府,在光天化日下下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季長河在季鴻心中一直是他習武做人的範本,母親歐陽氏也是名門閨秀,可如今卻被別的人說成“賊”,心中怒不可遏,把那針一丟,就要撿起竹枝繼續。但曲靖山那一針還是帶來麻痹效果,季鴻拾得起竹子,卻止不住那隻手的抖動。 曲靖山拂袖,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森然道:“你以為曲某隻會扇內藏針嗎?不,曲某的針,向來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阿青在旁側本不待動,眼見局勢急轉直下,又見那曲靖山的手伸進袖口掏針,當即快步上前,幾乎與曲靖山同時揮袖。“叮當”一聲,曲靖山定睛看,見揮出的銀針已不見蹤影。 這時,曲靖山才終於停下,開始打量阿青。剛剛在溪流邊,他並未仔細見過阿青的麵容,因此對於她所言“認得我嗎”不知所雲。 阿青自地上撿起那銀針,曲靖山覺得她似乎神色有異,眼見她起身摘下鬥笠。那張臉,除了兩道刀傷,還有些皺紋自額角爬下。 見這女子裝束似村姑,且模樣粗鄙,但又覺得她身手不凡,曲靖山內心一陣厭惡與疑惑,看了兩眼便別過頭,口中道: “我隻知道這小子的親眷是意欲謀反之徒,曲某奉命行事,隻道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你又是何人,為何也揪著曲某不放?” 踱了兩步,又道:“曲某做人一向大度,不喜歡結怨。姑娘還請就此收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好一個替天行道!” 阿青道:“你不認得我,這也在我意料之內,但你總也熟悉這銀針不是麼?曲靖山,你敢說,你方才所擲的銀針到底是何人的東西?還有上月在九龍關某處酒肆,你拿了甚麼東西?到底誰才是賊?” 曲靖山一聽這話,臉色忽然漲紅,道:“你究竟是何人?這針......自然是曲某的針!” 阿青一聽這話,神色突變,一拂袖子,將方才撿起的銀針擲出。她出手十分快,曲靖山一驚,仰麵躲避,阿青趁此機會蓄力一掌拍出。曲靖山臉快近地時,順勢抄起地上一根枯枝,而後直直地戳向阿青的眼睛。 阿青側身稍避,那樹枝眼見在她臉上劃開一道口子,卻是沒有血流出來。 曲靖山向後翻了兩番後站定,看著阿青的臉,先是一怔,而後頓悟。又看了看尚半跪在一旁的季鴻,突然詭異地笑起來,道:“妙極,妙極!” 他拉遠了點距離,又盯了一會兒阿青,道:“原來如此,曲某竟從未料到有這等事,哈哈哈……我想,上官掌門若是還在世,不知會作何感想……哈哈哈哈,這可當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們待怎樣?一起上嗎?” 季鴻聽他提到仇人,勃然大怒道:“曲靖山!你果真是上官子初那老賊授意的嗎?” 曲靖山沒有回答,隻是在原地越笑越猖狂,好像見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季鴻眼見曲靖山如此玩世不恭的態度,怒道:“老賊,看我今日手刃了你……”不顧肩上疼痛,起身往他的臉出了一掌。 但力道受損,終究還是偏了半寸,掌風帶走了曲靖山臉邊的一縷頭發。季鴻聽見曲靖山在他耳邊道:“小子,是你自己不想多活些日子。”而後隻覺得一陣冷風向腰部襲來,季鴻忙伸出左臂格擋,同時運氣護體。但還是晚了點。 隻聽“咯吱”一聲,季鴻的左臂垂了下來,但曲靖山那掌並未完全被擋住。季鴻身子剛剛向後側開,一股暖意就自腹部傳上來,而後是一陣劇痛。季鴻眼前一黑,趴倒在地。他腦中嗡嗡作響,好似被人擊中了頭部,同時一呼一吸都有如撕裂一般疼痛。 他頓了兩秒,劇烈地咳起來,胸口難受至極,好像五臟六腑都湧上來。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腦中發暈,但還是強撐著不讓意識渙散。 曲靖山眼見並未一擊斃命,正欲從季鴻背部再按一掌。“呼”地一聲,一道青影襲來,眼見阿青竹劍就要招呼到麵門,那一掌往竹枝上一拍,竹子頃刻變成了碎片。 曲靖山稍晃了晃沒站穩,阿青上前一把拉起季鴻背到背上,腳下一掃揚起一陣塵土。而後腳尖一點踏上竹林,很快便消失在曲靖山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