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回 彈木(1 / 1)

簪上劍 上官板栗 7161 字 2024-03-15

張二麻嘴裡正道著:“掌櫃的,給我來點……”隻覺得肩膀被人掐住,他抖了一抖,下意識地用手護住腰間的錢袋子。直愣愣地轉頭一看,瞬間放鬆了:“好巧!這位爺,你也來這樓裡瀟灑呢?”   那張二麻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日與阿餅的對決,一見季鴻,嘴就向耳根咧,道:“這位小爺,若不是你那日出手助我,我恐怕還沒這麼好日子過。”他的裝束同舊日比華貴了許多,看樣子是根本沒在意癡傻媳婦和年邁老母的死活。   季鴻此刻卻一句話也沒聽進去,他直勾勾地盯著張二麻,道:“阿餅在哪?”   “這位爺,你可真是問對了人!那阿餅據說前日透了財,眼下正在西郊的一處酒肆裡打擂呢!”那張二麻輕描淡寫地道:“我正好等會要去趕一波熱鬧,這位爺,不若咱們吃飽喝足,我便帶你去那酒肆裡走走場?”   “不行!你現在就要帶我去,我有非常要緊的事要找阿餅。”那張二麻覺得肩頭又一緊,他認真看了看季鴻,隻覺得他嘴唇發白,滿頭大汗。   張二麻將衣服抖了抖,湊上來低聲道:“小爺,我且問你一句,你該不會是看上了哪位姑娘,也想從阿餅那裡將那東西撈來吧?”季鴻心道:“‘那東西’?必定是那白玉發簪了。”   見季鴻的眼睛忽然睜大了些,張二麻笑了一聲,道:“好!我張二麻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隻是這位爺,你的手氣太好,若是多得了銀子,不要忘了張二麻才好。”他對酒保喊道:“給我包四個燒餅便好!”   不多時出了那茶樓,張二麻上下打量了幾眼季鴻,搖著頭道:“不行,這位爺,你的劍呢?你沒帶劍來,便同尋常人沒甚麼兩樣,那阿餅星宿附體,你若是要與他對賭,需得在氣勢上先鎮住他!”   季鴻此時腦子不轉,聽了這話,心道:“對賭?那阿餅竟是個賭徒嗎?”但他聽張二麻的語氣,似乎對找到阿餅這事胸有成竹,當下放下心來。   他道:“那還請張兄先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季鴻再回到這茶樓外,見那張二麻已是不耐煩地叉著腰了。   “哎呦,這位爺啊,你怎麼不早說?你拿劍的這功夫,都夠我在這樓裡吃上幾輪了。”說著,遞給季鴻兩個饅頭,道:“待會兒會是一場苦戰,你可得做好準備!”   季鴻接過,覺得那饅頭尚是熱的,想來是張二麻特地給他買的,當下道了兩聲謝。   那張二麻好似對阿餅的行蹤了如指掌,季鴻茫然地跟著他穿過幾條街,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張二麻見一路上季鴻不甚活躍,笑道:“怎麼?這位爺,我看你今日好似興致不高,是剛剛輸了嗎?不知你平日裡玩的甚麼?”   季鴻此時隻覺得精神萎靡,搖了搖頭,道:“我不賭。”   那張二麻聽了,十分驚訝道:“從沒賭過?那可難辦了。”但隨即又說:“不過勝敗乃兵家常事,試試倒也無妨,反正那阿餅近日手頭也緊,不大可能用太多銀兩。”   季鴻道:“但我一定要贏。”   張二麻隻覺得他口氣大得很,但見他臉色難看,也沒說什麼。   到了那酒肆,隻聽得二樓閣窗裡傳出陣陣驚呼,張二麻轉頭對季鴻道:“你瞧,正熱鬧著呢!”   二人進了那酒肆,一堆人已經從二層平臺擠到了樓梯上。   “哎,張二麻來了!給他讓讓!”   “怎麼?這二麻子又來找阿餅起事?我覺得懸。”幾個人碎碎地道。   那酒肆的酒保在樓下大叫:“你們賭便賭,不要吵到其他客人,不然統統趕出去!”   “怎麼?害怕了?不打緊,眼下離年關也沒幾個月了,聖上說不定在京城也賭呢,官府查不過來!”   “閉上你的鳥嘴!拿聖上說事,你腦袋是在脖子上呆得膩了麼?”   幾個乞丐自梯上探出腦袋嬉笑著,那腳一跺一跺,就差給木板踏出個洞來。   張二麻推著季鴻,往人群裡擠將過去,此時那阿餅正在前麵叫囂著:“還有誰?”好像還有些哭聲傳來,想來這阿餅卻是剛贏了一輪。   “我要同你賭!”季鴻在人群裡叫道。   阿餅定睛一看,卻見一個少年擠了進來,那少年還拿著把劍,他“哧”地笑了一聲,道:“又是你!”   人群瞬間炸了鍋,裡麵有幾人見過季鴻與阿餅擲五木,道:“阿餅的克星來嘍!”   季鴻擠到桌前,往桌上掃了一眼,沒看到那發簪,他對阿餅道:“你前兩日得來的那柄發簪呢?那是我的東西,你快還給我!”   圍觀百姓聽了這話,霎時間安靜了,有些細細碎碎的議論聲傳來。   季鴻不明所以,隻聽那阿餅笑道:“噢?你說那玩意?那分明是我從紅玉那兒淘來的好貨,怎麼便成了你的東西?你有甚麼證據?”   有人鄙夷地嗤笑了一聲。那張二麻此時擠了進來,對阿餅賠著笑臉道:“餅哥,我這朋友不懂規矩,你別見怪。”   他將季鴻扯到一邊,低聲道:“這裡不興說這樣的話的,這麼多人都是來這兒瞧賭戲的,那東西,分明是個賭注!你怎能如此掃他們的興?”   季鴻此時熱血上頭,道;“因為那確實是我的東西。”張二麻盯著他,說不出話來。   此時,那阿餅忽然笑起來,道:“好啊好啊,我見先前那日,你幫二麻子掙了些銀子,能從我阿餅手裡把銀子拿回去的人不多。”   他繼續道:“那簪子現在還無主,我今日便給你個麵子,諸位仁兄,多有得罪了,我今日便隻和這小爺對上了!大夥給我做個見證,阿餅今日放下話,若是這小子能在三局內贏了我,那這簪子便給他去。”   那群看熱鬧的百姓聽了阿餅這話,頓時像是燒開了水的茶壺,呼聲此起彼伏。季鴻聽了這話,抬頭看向阿餅。   那阿餅打量了季鴻兩眼,道:“但若你輸一輪,便要脫一件衣裳!”   季鴻想都沒想,就道:“好!”那張二麻卻是急急地將他扯住,道:“不成!不成!你沒玩過,這走子沒那麼容易的!”   季鴻詫異道:“難道不是像那日一樣,隻要扔五塊木頭就可以嗎?”   張二麻一跺腳,道:“是擲五木沒錯,但過去的那次,隻是我與阿餅的最後一局,隻要比大就可以了,但你今日要同他比的,是一整盤棋啊我的爺!”   季鴻道:“那張兄,能不能給我個訣竅,助我勝這阿餅?”   張二麻急得抖手,道:“我的姑爺啊,你非要跳這坑麼?你看不出來他在使詐麼?這阿餅奸詐得很,若是按他的規矩,你要勝沒那麼容易,但要輸,那便是一眨眼的事!你糊塗啊!要我說,咱們算了吧!”   季鴻道:“我非得比不可。”   那張二麻聽他語氣堅決,抹了把汗,道:“小爺,我是不知那簪子於你到底算甚麼,我隻知道這走棋真的全憑運氣,不是我不幫你,是我實在幫不上你!我隻能告訴你,你與阿餅每個人都會有六枚棋子,這如何算勝呢?就是你的所有棋子都走到阿餅的地界便算勝。”   那邊,阿餅見季鴻與張二麻還在竊竊私語,道:“怎麼?是反悔了嗎?”   季鴻看了阿餅一眼,問:“那張兄,如何算是一輪?”   張二麻道:“你的‘馬’若是被阿餅吃了,這就算你輸了一輪!”說著便退進了人群。   季鴻走到那桌前,見桌上的棋盤與那日在茶樓裡見到的稍微有些不一樣。依然還是五塊木頭,但那棋盤卻被分成了三份,上了不同色彩的漆,自己與阿餅各有六枚棋子,自己是黑子,阿餅是白子。   季鴻見了這棋盤,頭一陣大,覺得這比舊日同付知臨下的棋難得多,但他心道:“罷了!無論如何,都得勝這阿餅才行,或許慢慢地下,便能找到竅門。”想著,將劍往桌上一摔,道:“開始吧!”   阿餅看了眼季鴻的那把劍,道:“請吧?”   嘈雜的人群安靜了些,一個人自邊上拿來一個盅,裡麵有一枚骰子。   那人蓋上蓋子,示意季鴻搖兩下。季鴻搖完,那人將盅一開,給圍觀的人看了一圈,道:“三點!”   又到了阿餅那一邊,阿餅閉著眼睛搖了一陣,那人將蓋子打開,道:“一點!”   “阿餅今日又要走黴運了嗎?這小兄弟看著不簡單。”   季鴻聽到有人這麼說,心道:“我的手氣當真有這麼好嗎?那或許將簪子贏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人道:“黑子先手!”   此時季鴻忽然想到柳娘騙了自己的事,叫道:“等一下!”他盯著那阿餅,問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方才所言當真?今日當著這些人的麵,你需得給我發個誓,若是我勝了你,那簪子,你必須要還給我!”   阿餅舉起三根指頭,輕蔑地笑了一聲,道:“當然,我阿餅也不是愛扯謊的人,隻是勝不勝得了我,不是你說了算的,你得問問天!”   棋局開始沒多久,季鴻便覺得這遊戲好似比自己想的還要難一些。按阿餅所說,隻要是格線的空位處,都可以走子,但若是自己的棋子同對方的棋子碰到了一起,那上一個落子的人便得將子退回原點,這叫做“打馬”。   阿餅似乎是有訣竅,走棋十分嫻熟自得的樣子。季鴻胡亂擲了一陣,一個子被阿餅打了回來,他一陣懊惱,甩了甩頭,將外衣脫了下來,丟到了桌邊。圍觀的眾人一見,似乎是樂了,幾個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隻有張二麻又擦了一把汗。   不知二人下了多久,那棋盤中間已經擠滿了子,此時季鴻的一枚棋子與阿餅的棋子隻距離不到六關。按照五木的扔法,若在關內,隻有幾種雜采可選,而貴采又是可遇不可求的。季鴻今日並沒有像幫張二麻的時候那樣幸運。   季鴻隻覺得天好似慢慢黑下去,身旁像是有人點起了油燈,把這桌子中間的棋盤照得亮了些,他不知道圍觀的人是不是變少了,他沒工夫朝身旁看,他隻覺得好似越來越冷。   “別看了,再看這子也不會自己動!”阿餅的聲音將季鴻拉了回來,他一個激靈,才想起現在該是自己扔五木了,而自己好像已經呆立很久了。   “嘿嘿,別急,我們還有大半夜可耗。”那阿餅忽然說,他瞇著眼睛,歪著嘴笑。   季鴻集中精神,看了看現在的局勢,心道:“眼下我離阿餅的地界最近還差二十步,若是不越過他的棋子,還差六步。那若是我先擲到一個貴采,這便能再有機會擲一次,然後我再擲到一個雜采,就可以將這子打進阿餅的地界裡去了。但雜采好擲,貴采卻是難些。”   他又往身上摸了摸,心道:“幸好我今日多穿了些,但這一局才過半,我便隻剩兩件單衣了,雖然脫褲子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不慎重些,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他看了看,目前自己還差四枚才能取勝,而阿餅還差兩枚。   季鴻抓起那五塊木頭,在手上稍稍搓了兩下,覺得那木頭像是實心的。他忽然靈機一動,心道:“我在擲這木頭的時候,將一點內力聚在三根指頭上,若是這五木要落地的那麵不如我所願,我便用另一個木頭將它彈到我想要的那一麵,是否可行呢?”   想到這裡,他抬頭對阿餅道:“這五木一定要一起擲嗎?我可以一個一個擲嗎?”   眾人聽了這話,不知為什麼哄堂大笑起來,阿餅也笑了兩聲,卻說:“本來沒這種玩法,但我看你也不會,你隨便扔吧!反正你的運氣看起來也要用光了。”   季鴻心中一喜,道:“好!”暗自在手中蓄力,“嗒”的一聲,用手彈出一個木頭。   那木頭在桌上滴溜溜轉了兩圈,季鴻找準機會,又彈了一塊,兩塊木頭撞在一起,先前擲的那一塊木頭被打得翻了個麵。他又如法炮製,將手中的木頭盡數彈到了桌上,不合心意的,他就將那木頭打翻到另一麵。待木頭全部脫手,圍觀的人群湊上去看,發現那木頭是兩犢三白,真是一個貴采。   人群嘩然,有人道:“這小哥的手好靈!他好似會使仙術!”   “這……”阿餅愣了愣,臉上有些難堪,叫道:“莫非你是會功夫的?”   “略懂略懂。”季鴻看著那采,心中一陣雀躍,漫不經心地回道,心裡想著:“我可真是個人才!一早怎麼沒想到?這下大概摸到訣竅了。”   那張二麻在旁邊激動地發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捉住季鴻搖了搖,道:“張二麻真是交到了個厲害的小朋友!”   旁邊的人聽了,卻是笑道:“二麻子,你那是交朋友嗎?你是在找搖錢樹吧!”   眼下季鴻的這一枚棋子已經突破了阿餅的包圍,他隻需隨便擲一個雜采,便隻剩三個子了。   在接下來的棋局中,阿餅好似有些不走運,不知是不是被季鴻方才的這一把打擊到了,那五木好似也不聽使喚。而季鴻依照方才試的方法,雖然又脫了兩件衣服,但很快便將阿餅壓製了。   當天有些蒙蒙亮的時候,季鴻的子全部進了阿餅的地界,而阿餅還差兩步。   季鴻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心裡隻覺得忽然輕鬆了許多,心道:“沒想到這一局居然能下得了大半夜,如此算來,若是三局,豈非要下三日?罷了,我便與這阿餅玩玩吧,反正無論如何,師父的簪子,必須拿回來才行。”   他對阿餅叫道:“你待怎樣?”   那阿餅眼中已全是血絲,心道:“起先我沒想到這小子會功夫,那若是他之後都用這詭異的手法,我豈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他眼睛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一陣笑意,抬頭對季鴻笑道:“這位爺,當真是有些手段,我們且休息半日,今日未時再在此地見麵,如何?那簪子是阿餅好不容易得來的,看來是保不住了。這些人也看我們玩了許久,我回去將那簪子拿來,下一局時給這些人看兩眼,飽飽眼福,你看可好?”   季鴻將衣服穿上,看了他一眼,道:“可以。”便拿上劍,撥開人群,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