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鴻此時頭痛欲裂,有幾個瞬間隻覺得自己的意識好似出竅了一般,慢慢地升上去,又突然從半空中落了下來。迷迷糊糊中,他忽然聽見了一些細微的聲音,但他聽不清。 他盡力集中精神想聽清。 “鴻兒!鴻兒......” “鴻兒?你是困了麼?”季鴻聽到這句話,猛地睜開眼睛,隻見阿青正坐在身側問,他掃了一眼,他們正在一輛板車上。 他動一動,發現手裡正抱著自己的那把劍,而自己正靠在一堆草上,側麵還有驢子的叫聲和蹄聲。已是黃昏,紅雲碎碎地鋪在天邊,一輪圓月的輪廓在另一邊慢慢浮了出來。 他忽然記起來,師父好像是在前幾日拿了一張懸賞令,此刻自己正在與她趕去信州的路上。他揉了揉眼睛,摸了摸腦袋,也並不痛。 他在心裡嘲笑自己一句:“原來我竟是不知為甚麼做了場噩夢。”卻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 阿青見季鴻清醒過來,笑道:“怎麼?難道是前幾日練功,所以今日乏了?” 季鴻眨了眨眼,笑道:“不,方才我可能隻是覺得無聊,所以打了個盹。師父,你說這懸賞令是你與人賭來的?我現在想著,還是覺得稀奇的很。” 說完這句,他心道:“師父是賭來的嗎?我竟想不起來。”隻覺得腦中尚在昏昏沉沉。 阿青笑道:“不算是賭來的,是我與人拚了兩杯酒,要出去時在那酒樓門邊被人塞的。” 季鴻奇道:“師父去的不是建州的酒樓麼?這懸賞怎麼會讓我們去信州取藥?那是個甚麼樣的人?怎麼不將這東西貼在外麵?” 阿青搖頭笑著嘆道:“我還真不知道這些,我隻知道給我塞這紙的是個穿黑袍藍氅的男子。” “難道是個道士?”季鴻笑了兩聲,問:“師父,我記得那張紙上是個藥方對嗎?好似有犀角和……” 阿青笑道:“倒是不必特意去記,那方子是犀角散。” “師父真是見多識廣,隻是為何有人要出重金請人幫忙拿藥,還是去酒樓裡拿,真是奇怪得很。” “那犀角本就是難得的藥材,怕是有甚麼用,不想被官府查到罷了。”阿青閉目道。 季鴻心道:“師父應承得也太過輕率了些,怎麼不怕被人使絆子?” 不過他轉念又一想:“倒是也不奇怪就是了,畢竟師父本就是遊俠,想來是十分喜歡接這樣的賞令。隻是這信州離七臺山有些太過遙遠了,路上免不了奔波。” 想到這裡,他想算算,卻忽然想不起來到底走幾日了。 “鴻兒?鴻兒!” 他回過神,發現師父已經下了驢車,此時天幕已經紅霞滿天。他怔了怔,不知他們是何時到的,但見阿青對趕車的人道了一聲謝,他便也從那車上跳了下來。 暮色中,見那輛驢車朝另一條小路去了,季鴻伸個懶腰,正舒了一口氣,卻聽阿青笑道:“接下來,便是要碰運氣了。” “師父,你這話是甚麼意思?”他一呆。 “那人將這懸賞交予我時說,我若是得閑,即刻便可動身,但他並未說具體的日子,建州本就有些江湖人士,我懷疑不止我一人拿了這懸賞,若是被人搶先,將那藥拿走了也未可知。”阿青聳聳肩道。 季鴻聽了,隻覺得一陣無奈,撇了撇嘴,心道:“師父可真隨性。若是早知如此,我當初便不該死纏爛打讓爹爹同意我與師父同行……在家繼續同爹爹練那飛花劍法的第五招,豈不比現在好百倍?那招‘碧影含春’可是真難得很。” 但隻一眨眼的功夫,季鴻便發現自己已正站在了那懸賞中說的酒家門前。他往身後看去,隻覺得此時沿街的商賈雲集,一片叫賣聲十分得勁,比九龍關不知熱鬧多少。 他一陣詫異,心道:“我是何時到的?” “虔州燒餅啊!” 忽然有一個人在遠處吆喝開,季鴻轉過頭去,發現那人正沖他跑過來,嘴裡叫著:“鴻哥。” 他聽到這個稱呼,愣了一愣,一轉頭,見阿青已經撥開簾子進了酒樓,他也馬上跟了上去。那樓十分熱鬧,嘈雜聲不絕,有陣陣粥湯香氣在空中飄散,隻想讓人坐下來喝上一大碗。 “掌櫃的,有位宋姓的朋友幫我們留了二樓西側的一間。”阿青對站在櫃臺的一個人道。那懸賞上說的是二樓西側正數第三間。 那是一個小二,似乎是正在對賬,他抬起頭,看了看季鴻與阿青,又看了眼簿子,道:“噢,那客官便請樓上坐吧!”說著又將頭埋了下去。 在去那屋的路上,季鴻道:“那小二怎地不帶我們上來?上饒這地方看著比九龍關大得多,就是這麼對客人的麼?” 阿青卻並沒在意這個,隻說:“等會兒進了那屋,我們隻要找一找,若是能找到那幾味藥,拿了便可以走了。” 聽到這裡,季鴻腦海中聽到有個聲音說:“藥不在這裡。” 他一個激靈,正摸不著頭腦,已經站到了那門前。他一邊推著那門,一邊笑道:“這當真是一樁怪事,若真能拿到藥,按那懸賞中所說,明日午時三刻在這西南街角等著,便有人來找我們拿。明明從這酒樓過去沒有幾步路,卻怎的如此大費周章。”說著進了那屋內,一看,這隻是普通的閣間而已。 季鴻在屋中繞了一圈,將各個邊角都找了個遍,卻是一無所獲,心中的後悔不免又多了幾分。他將劍放下,靠在桌邊,揀了張椅子坐下,陷入了沉思。 此時阿青也過來坐下,季鴻抬頭道:“師父,如此看來,我們是晚了一步?” 阿青還未說話,那屋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又是方才那個小二,端了些茶水進來,那小二上前對他們笑了笑,道:“二位客官想來點甚麼?”季鴻忽然自空氣中聞到了一陣似有若無的藥味。 他抬眼看向阿青,見她正在發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笑著對那小二道:“這樣,我們要一碟涼黃瓜,一碟花生米,黃瓜一定要冰的,花生米多放些油,再來一壺黃酒。”那店小二聽了,好似是頓了頓,點點頭,便出去了。 阿青這時回過神來,道:“鴻兒,你點這些作甚麼?” 季鴻笑道:“不,師父,這些東西不是用來吃的,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但那個小二好似才剛出去,就馬上進來了。季鴻心中一陣奇怪。但他抬眼去看的時候,見那小二將酒擺到了桌上,又端上一碟花生米,但是沒有黃瓜。 那小二忽然道:“季兄。” 季鴻一怔,猛地抬頭,卻看見那小二才準備將東西擺到桌上,口中道:“二位慢用。” 他正摸不著頭腦,看那小二將東西放到桌上,心中略驚:“方才我是出了甚麼幻覺?”他湊上去一看,確實是沒有黃瓜。 於是他敲了敲桌子,用一種疑惑的語氣問道:“咦?我要的涼黃瓜呢?”他餘光看見阿青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想哭,一恍神,他又看向那小二。 隻聽那小二細聲道:“客官,今日這小菜已經售光了。”說著便要退出去。 他剛走到門邊,季鴻忽然道:“你不是這家酒樓真的夥計,對麼?”那店小二將搭在肩上的毛巾拿起來擦了擦腦袋,轉頭道:“客官,你在說甚麼?” 季鴻忽然從椅子上起身,那小二隻一眨眼,季鴻便到了他身邊,阿青還坐在那桌邊沒有動。聽到季鴻的話,她抬頭望了幾眼這小二。 季鴻湊近那夥計,停頓片刻,道:“果然如此,我就說方才怎麼聞到了一陣藥味,看來的確是從你身上帶出來的味道。” 他“刷”地將那夥計肩上的毛巾扯下來,在手裡繞了兩圈,笑道:“你是知道黃瓜同花生一起吃了,可能會有問題,才不給我們上的是麼?你是誰?為甚麼要假扮夥計到這裡?”說完,他便盯住那小二的臉。 那店小二將手背在身後擦了擦,臉色不變,慢吞吞地道:“這位客官,我在這樓裡幫工,自然是這樓裡的夥計。那黃瓜確實已經賣光了,若是你不信,我可以帶你到後廚去看。” 季鴻甩了一會兒毛巾,忽然閃電般地伸出一隻手,搭在那小二的肩上,凝力不發。 隻是這明明是稀鬆平常的事,他忽然有個瞬間覺得這樣的手感很久違。 “鴻兒!”阿青道。他看向師父,笑著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那小二覺得肩上像是忽然壓了一塊秤砣,心中一驚,背後寒毛立起。 季鴻沉聲道:“我方才便覺得奇怪,為何在樓下時你不將我們帶上來,我上這二樓時,隻覺得靜悄悄,後來細細想來,你是根本不知道我們會進哪一間。你們發了許多不同的懸賞令,每一張寫的的屋子都不一樣,對麼?大約你是被甚麼人授意了,在此地等那位‘宋大哥’叫來的人,我猜對了麼?” 見那店小二聽了這一串話,兩眼發直,季鴻笑道:“這麼說,我們還是最早來的人了?那藥看上去還沒被人取走,你將那藥方藏在了哪裡?” “黃瓜與花生確實不宜同食,我不想有人吃出個好歹來。”那店小二抖了抖,忽然深吸一口氣,輕聲道:“看來總算是找到幾個能乾的人。” 他的聲音也因為緊張而有些微顫。 季鴻將手放下。 那店小二頓時鬆了一口氣,稍微向前走了一步,對季鴻與阿青一拜,道:“那藥方並不在這裡。” 季鴻順口道:“那藥在‘慈濟堂’是嗎?” 說完這句,他忽然一驚,心道:“慈濟堂在哪?”這個地方好似是忽然出現在他腦子裡一樣。 那小二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一樣,隻是繼續道:“還需請二位在亥時去到慈濟堂找師傅抓藥。” 他看見阿青也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站起來對那小二抱了一拳,問道:“閣下是誰?這慈濟堂又在甚麼地方?” 那小二道:“我的確不是這酒樓的夥計,我是宋藥師門下的藥童。你們並不是找來這裡的第一群人,隻不過先前來的幾人笨得很,他們並未如此試我,隻當那藥方已被取走,都罵罵咧咧地走了。”轉頭對季鴻道:“少俠心細如發,小弟佩服。” 季鴻聽到自己嘿嘿笑了兩聲,那小二又對阿青道:“這‘慈濟堂’是一間藥鋪,要從此地向北穿過兩條街。若是你們找不到,問問路上的行人便能知道。待會兒我會回去與師傅說這事,這藥鋪平日晚間不開張,也就今夜,二位還請務必按時前往。”說著便出去了。 阿青見那藥童出去了,輕輕笑了一聲,對季鴻道:“這藥童裝得還真像那麼回事,鴻兒,你是如何想到涼黃瓜和花生米的?” 季鴻在屋內踱了兩步,走到那窗邊,頭一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隻是歪打正著罷了,我方才隻是聞到了那藥童身上的藥味,才突發奇想,想著試他一試。不過其實我隻有三分把握,隻未想到那藥童會如此不知變通。黃瓜與花生在食性上相克,我娘擅長這些,因此我也略懂一點點,不過,隻有一點點。” 他伸出手指比了比,將手對著窗外那月亮。今日已近十五,那月亮此刻圓得很。 他看了一陣,笑道:“但拋開這事不談,我竟是越來越好奇究竟是何人想要這個藥方了。” 季鴻說著,一轉頭,發現自己與阿青已經站在酒樓外,這條街此時熙熙攘攘,往這酒樓來的食客絡繹不絕。他心中大惑不解,正迷茫中,隻聽阿青叫道:“快要亥時了,我們得快些過去才好!” 季鴻一怔,心道:“怎麼這便到亥時了?”隻覺得上個片刻那藥童才剛出去。但他好似知道那慈濟堂該如何走一般,與阿青拐進了一條巷子中。二人施展輕功,自那巷子旁的屋上奔了過去,遠遠地,他看見那藥鋪亮著燈,在已經黑了的街上十分明顯。 季鴻翻下屋頂,稍微整理了下衣服,便與阿青踏了進去。一進鋪子,那中藥特有的厚重氣息便撲麵而來。 這鋪挺大的一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內裡此時正燈火通明,屋內盡頭是一大排藥鬥,一個穿著黑袍的人正站在那鬥前,背對著他們,像是在整理著那藥鬥子。一條梨木長桌子隔開鬥櫃與前堂,那桌子的角落擺著些白瓷缸。 季鴻走近了看,見桌上攤著些紙,上麵散著些藥粉,有半桿戥子躺在一旁,卻隻有秤桿,不見了秤盤。 那藥師聽到聲響,轉頭瞟了他們一眼,慢悠悠道:“這麼晚了,是家中甚麼人生了急病麼?” 他穿著一件黑袍,蓄著些胡子,身材適中,一張大臉盤子上卻是兩隻豆眼,不細看還以為他一直閉著眼睛。 季鴻道:“宋師傅好啊。”上前看了看桌上那堆藥,又看了看麵前攤在桌上的那一大片藥鬥,那個鬥櫃現下看上去十分混亂。 他盯了一陣那櫥櫃,忽然挑了挑眉,見桌上有個鬥裡放了些片狀的東西,是些當歸,他將那鬥遞給那藥師,道:“宋師傅,你拿著點。” 那宋藥師道了一聲謝,左手接過藥鬥,在那鬥櫃隔前看了一陣。 季鴻隻覺得心中又有個聲音忽然道:“他會將這藥鬥放到最下層第四格。” 他腦中一片迷蒙,但見阿青並未張嘴,隻不知為何會聽到聲音。但下一刻,他便見那宋藥師蹲下來,將藥鬥推進了最下層第四格。 季鴻見此,心中忽然像是一陣火花迸響,看見身側的阿青上前對那宋藥師施了一禮,道:“宋師傅,我們是來……”他忽然笑起來。 他拍了兩下手,笑道:“怎麼?方才在那酒樓裡的是個假的夥計,現下便又來了個假藥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