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軍大帳外,一群軍士正焦急的等待著。 自武君被韓策以怨血擊中,至今一直未曾醒來。 戰將把武君昏迷的消息傳回淵國後,淵王立即派出了十數位醫師前來為武君診治。 大帳之中,眾位醫師看著身體已經開始潰爛的武君,紛紛嘆息著搖頭收拾起了醫箱。 不過一位身著黑袍遮掩麵容的醫師,隻是靜靜的站在一旁。 一名戰將見此,連忙走到他的身旁:“醫師可有為武君治療之法?” 醫師聞言點了點頭,隨後又輕搖一下,他的聲音極為嘶啞:“可治,又不可治。” 戰將聞言一愣:“醫師此言何意?” “數十萬大軍的怨血沖擊,足見武君心智,可怨血亦會吞噬肉身,一旦武君肉體崩壞,武君定無可活,我有一法可轉移怨血,但極傷天和,且不敢保武君之命。” “醫師所言何法?” “屍鬼。” 隨著黑袍男子嘶啞的聲音落下,整個大帳之中頓時靜然無聲,所有的人目光都看向了他。 所謂屍鬼,便是以秘法將屍體煉製成傀儡,二十年前氏國被風國所滅之時,氏國王室屠殺轄地數城,以怨血勾連大陣,起屍兵百萬眾。 屍鬼缺失心智,無痛無感,反攻風國數城,風王以韓君為將,領兵五十萬對戰屍鬼。 錯刀人所持符刀可吸收怨血,三千錯刀人戰死後,韓君持符刀揮刀數百,終將屍鬼大軍盡滅,而後韓君也因怨血侵蝕而亡。 之後氏國被滅,屍鬼之法也被諸國封禁。 戰將看著昏迷不醒的武君,最後咬牙道:“我去起屍!” “齊將!不可!” “是啊!齊將!屍鬼之法有違人和!豈可用之!” “為何不用?” 齊將雙眼迸裂:“如今之戰,我淵國已是強弩之末,而拒淵關久攻未下,一旦風國安北君率風騎前來,我淵國若無武君,如何能擋?大淵豈不亡矣?” “可是!” “莫要多言,我意已定,” 說完,齊將就要走出營帳。 “齊將且慢。” 黑袍醫師出聲道。 “醫師可還有何安排?” “我善之法,需以風卒之屍。” “何故?我淵國甲士不可為?” “韓君之子韓策所率二十萬風卒皆盡戰死,而拒淵關未曾替其收斂屍骨,豈不正巧?何況!” 醫師褪去罩袍,露出一張陰狠的臉龐:“韓君滅我氏國,若我將其子韓策練做屍鬼,豈不快哉!” “當然,做與不做,全在齊將。” 齊將轉身,雙眼死死的看著一臉玩弄之色的醫師,生生從喉嚨中擠出“起屍”二字,最後無力的走出大帳。 拒淵關。 王恨看著一名淵國戰將策馬前來。 “淵將,齊忱,今日前來,求見風將。” “開城!” “喏!” 不多時,齊忱便來到城墻之上,他走到王恨身前稽首道:“淵將,齊忱。” “風將,王恨,不知齊將所來何事?若是勸降,還請齊將速速離去。” 齊忱看著周圍由婦幼所成的士卒,神色黯然,隨後跪倒在地:“非是勸降,實乃謝罪。” 王恨聞言一驚,齊忱乃是淵國名將之一,淵國貴族出身,自參軍便一直跟隨武君作戰,可謂戰功顯赫。 如今卻跪倒在地,實讓王恨不解,王恨連忙上前扶起齊忱:“齊將還快請起。” 隻是齊忱並未起身,而是自故剝離著胸前的戰甲,趙克見狀,連忙站到王恨身前。 “無需如此。” 王恨伸手拍了拍趙克的肩膀,隨後從趙克身後走出:“齊將何故?” “不敢多言,還請王將莫問。” 齊忱麵容之上皆是苦澀:“我已傳信齊家,以我為首齊家一百三十二口當以自裁謝罪。” 說著,齊忱抽出短劍刺入胸膛:“齊忱之為,莫恨大淵。” 言罷,氣盡。 王恨看著齊忱的屍體,內心突起憂慮,趙克亦是憂心忡忡。 “看!是風甲!” “莫不是援軍到了?” 士卒歡喜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兩人的思緒,王恨與趙克同時向關外看去。 隻是瞬間,王恨便已雙目迸裂,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兄,那位麵對自己滿是溫潤笑意的人,如今渾噩的走在前端,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泛白的雙眸滿是空洞。 看著無盡風卒煉製的屍鬼,趙克頓時渾身冰寒:“是屍鬼!淵國何敢?淵國何敢!” “傳我將令,趙克由你遣人接替符刀,告訴他們,失智之前也要給斬出一刀。” 聽到如血泣般的軍令,趙克看向已經流出血淚的王恨,無聲抱拳。 如惡鬼嘶嚎,飛起漫天刀芒。 趙克死了,臨死之前,他斬斷了王恨的羈絆,他拒絕將符刀插入他的胸膛。 王恨抱著他潰爛的身軀,他握著王安的手口中一直呢喃著“對不起”三字,很久很久...... 也許是講給王恨,也許是講給自己。 王恨靜靜的跪坐著,輕輕的拭去他臉上的血汙。 風吹過戰旗,帶起冽洌的嗚咽,可明明無人哭泣。 屍鬼一次又一次的褪去,誰都知道下一次更難。 新任的錯刀人是一位乞兒,他穿著一身破爛的衣裳,靜靜的坐在城墻上,看著戰場之外的景象。 王恨走到他的身旁坐下:“想什麼呢?” “我在想被我殺死的人。” 王恨拍了拍他的肩膀:“戰爭哪有不死人的,今天是你,明天是我,淵軍不退,早晚罷了。” 乞兒聞言看向王恨,他的嘴角輕顫,一字一頓道:“我殺死了兩個對我最親近的人。” 乞兒沉默了很久:“我的妹妹是我撿來的,小小的人啊,就光著腳站在雪地裡,我給了她一個饅頭,後來她就跟著我,叫我哥哥了。” “主將,你說哪有這麼傻的孩子,就一個饅頭而已,她就不怕我給她賣了,一直跟在我後麵。” “對!就該給她賣了,要是賣了,現在她應該...” 乞兒抱住自己的膝蓋,像是對王恨傾訴,又像是說給自己:“後來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偷了一雙鞋,很爛很爛的那種,可我們還是被人追上了,我把鞋甩在她身上,讓她趕緊滾,可妹妹隻是哭著抱著那個人的腿。” “他是個好人,沒有打我們,還帶我們回了家。” 說到這裡,乞兒的眼睛裡滿是光芒:“他沒有孩子,就帶著我們一起過活,還拆了家裡的棉被,給我和妹妹做了棉衣,還給妹妹做了一雙虎頭鞋!” “他的手可巧了,就是大家都看不起他,說他不像男子,我氣不過和他們打了一架,可我太瘦了,打不過他們,後來他就抱著我和妹妹哭。” “隻是後來淵國打過來了,他就去當兵了,臨走的時候他讓我和妹妹躲起來,藏到地窖裡,他對我們說淵國的弩可厲害,不讓我們出來。” “我和妹妹就像老鼠一樣,就這樣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窖裡過活,可他留下的東西也很快吃完了,但我們不敢出去。” “後來妹妹遞給我一塊肉,她說是她抓到的老鼠,我當時餓極了,真的...我餓極了,什麼都沒想就吃了。” “真的,我當時真的什麼都沒想,真的。” 那被怨血侵噬都還在談笑風生的乞兒,此刻已是泣不成聲,無助的像一個嬰孩兒。 “就這樣,我和妹妹又在地窖裡呆了三天,直到那天她對我說她好冷...” “後來我就從地窖裡出來,拿起了這把刀。” 乞兒說著,提起手中的符刀:“這是我第一次上戰場,也就一刀而已,清掃戰場的時候,我看到他的屍體。” “主將,我報不了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