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恨愣神,老武師出聲叫道:“恨,幫我將山青的這些東西,用布匹遮掩起吧。” “恨?” “怎麼了?” “幫我把山青的東西收拾一番吧,若是阿暖回來還是一人...” 老武師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把這些東西放好,日後她若歸來,也能給她留個念想。” “好。” 王恨找來了數個木箱,將書籍用布匹包裹,隨後整整齊齊的擺放到箱中,隨後把床也用布匹遮掩起來。 等王恨收拾櫃子的時候,他看到角落之中,擺放著一隻小小的酒壺,上方用一隻小碗遮掩著。 王恨伸手拿起,隻見酒壺之上有紅紙貼合,寫有“高粱”二字。 王恨沉默許久之後,倒出一碗飲下。 大概是未曾封存的緣故,如今酒味已是淡的厲害。 老武師看見,咧了咧嘴道:“給我也來一碗。” 等喝完,老武師已是淚眼朦朧。 “好酒!” ...... 有風從窗口吹入房中,翻開書桌之上的一本帳記。 “買書銀錢三兩,饅頭一錢,鹹菜二錢。” “今日之酒較貴,罷了,不買了...” ...... 自喝了那壺酒,老武師的精神一下便被抽空,等回到小院,他的身子就開始垮塌。 老武師躺在床上,拉著王恨的手。 “恨,我藏了一壺酒,是阿暖的,我走的時候,你幫我帶上,山青還未喝過,我得帶給他嘗嘗。” “好,我再給你帶兩壺明月的,山青喝的時候說味道很好。” 王恨看著已經是睜不開眼睛的老武師,內心悲痛不已。 “李喻那狗日的,是真的有錢...” 老武師罵罵咧咧的聲音,如那被風肆虐的火燭,隨時都要熄滅的模樣。 彌留之際,隻聽老武師呢喃著嘴唇:“阿如,阿如!你帶山青來接我啦!” 那拉住王恨的手,更用力了。 看著老武師那蠟黃的臉,泛出了最後一抹笑意。 王恨突然想起大兄說過,人離開的時候,會有自己最思念的人前來接引。 老武師走了。 王恨和清風帶人將他葬在他當年栽種的相思樹下,隻是那小小的樹冠,再也遮不住了兩座新墳。 從此小院之中少了一個喜歡看月亮的人。 王恨躺在那裡,雙眼空洞的看著明月,四周是散落的酒壺。 春去秋來,已是深冬。 酒終於是喝光了。 後來王恨喜歡上了垂釣,他拿起老武師的釣竿,在河畔,一坐便是整天。 如今王恨越發蒼老,他拄起了支拐,雙眼已經再看不到。 清風攙扶著他去了河畔,去了拒淵關,去了那個小小的地窖。 王恨又找到了無憂,把這些年的家底給了她。 在無憂懵懂的眼神中,王恨告訴她,這些便是她以後的嫁妝了。 最後王恨將一把鑰匙交給了清風,交代了一番。 那是撫遠的鑰匙,王恨已經不能等到阿暖歸來。 清風告訴王恨“不歸來也好,傷了心的地方,便是再看一眼,心都會再碎一次。” 王恨聽聞,許久吶吶無言。 原來不經意間,清風的心已經長得很大了。 ...... 王恨回了小院,要把清風勸回。 清風站在那裡,少年再是老成,亦會不知所措。 “回去吧。” 王恨蒼老的聲音,又顯得很是溫潤。 “可是...” 清風如同丟失了魂魄的木傀,張合著發不出聲音的唇。 清風何常不是傷了心的人,關愛自己的姐姐逝去,父親也戰死沙場。 田家父子以命祭甲,隻餘年幼的無憂一人。 後來兩家家母商議之下,重擔一下就落在清風身上。 一戰催城,戰死者皆為家中青壯,傷死托撫,一件,一樁,繁重如山,紛紛落在了清風肩上。 不知多少深夜,清風伏在書桌之上,殫思極慮。 可清風又有誰人可言?誰人可訴? 無憂年幼,家母哭沒了聲音,也隻有在王恨前,清風才能輕鬆一些,但也隻能輕鬆一些。 清風,清風,清風應當是吹起幼童手中的紙鳶,牽引著幼童的歡笑。 “回去吧,過幾日再來。” 王恨的聲音依舊溫潤。 “喏!” “清風,你父親戰死之前曾找到我,聊了很多,他作戰,一是拒淵關從未被破,皆為先人敢死,其二便是因為你。” “他說,便是他不在了,家中有你,他會心安,清風,你的父親一直以你為傲!” 清風跪伏在地,蜷縮著身體,哭的像個孩子。 ...... 無憂八歲,王恨想看著她長大,可如今王恨已如朽木。 清風亦如此,他需要可以寄托心靈的港灣。 清風離開了,走的時候身姿挺拔。 清風現年,歲不過十四。 ...... 王恨孤零零的躺在小院,他漆暗的眼前,忽有明月驟亮。 他看到大兄策馬踏月而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弟弟!” 恍惚之間,王恨耳畔又響起了大兄溫潤的呼喚。 王恨忽然感覺自己佝僂的身子變得挺直,容貌也變成年輕時的模樣。 於是他快步上前握住了馬背上伸出的手,待王安翻身上馬,戰馬踏空,王恨緊抱著大兄,向月行去。 ...... 一路之上,他看到了李喻牽著女兒的手,臉上皆是愛憐,老更夫抱著膀子跟在他們身後。 他看到了乞兒把小姑娘攬入懷裡,一名男子微笑的蹲在前方,幫她穿上一雙小小的虎頭鞋。 他看到一位麵容模糊的女子,她淺笑盈盈的看著老武師和山青對飲。 他看到田家父子相對而拜。 ..... 坐在小院中的王恨,眼角含笑,隨著頭顱垂落,淚水溢出了眼眶,那蒼白的臉,也一點點失去了光澤。 清風已來,故人逝去。 王恨被葬在小河旁,那是有大兄的地方。 清風呆立在原地很久,一言未發。 無憂站在他的身畔,她想起阿母曾帶自己去往墓前,看望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她小小的年紀,已經明了什麼叫做悲傷。 無憂牽起了清風的手。 “清風哥哥。” “哎!” 清風將小姑娘抱在懷中:“走吧,我們回去。” “好。” 無憂小小的腦袋趴靠在清風的肩膀,一言不發。 可她知道,她的清風哥哥如今是多麼難過。 清風那流落的眼淚,已經噙滿了她貼靠在清風胸前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