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曦瑤安之若素,全然沒有一絲畏懼,榮雲不解,道:“姑娘,你可識得方才聲響?” 曦瑤已是猜出榮雲心中所想,道:“公子莫慌,這聲響我還是識得的,乃是前方碧潭下的魚鳴。(啞語)” 榮雲奇道:“魚鳴?” 曦瑤道:“沒錯,公子且隨我來。(啞語)” 言畢,徑向楓林前方行了出去,身後,復又留下串串腳印,榮雲緊隨其後,二人行去不久,那淡藍腳印便消失得無痕無跡。 不過幾刻,樹木稀疏,月色豁亮,零星幾棵樹乾之間,隱隱折射著星澤。 再行不遠,秋風清涼,楓木窮盡,莽蒼原野之上,但見一麵湖泊宛如明鏡般湛亮,南端潭口活水源源注入其中。 曦瑤道:“這湖泊喚作‘鏡月潭’。(啞語)” 言畢,已是在手心寫出‘鏡月潭’三字,榮雲心道:果真名蓋其象,象應其景,鏡月潭三字於其再也適合不過。 正思量間,碧潭之下,嗚地又傳出一聲鳴響,潭麵波紋四起,漣漪橫生,那潭中月影也隨之蕩碎如琉璃一般。 魚鳴透水而出,遠遠聽去,空靈若陶笛之音,縹緲如鈞天廣樂,這般聽著,竟讓人覺有淡淡的落寞。 嘭地一聲巨響生起,潭水中央,一魚兒猛地躍出水麵,月光下,魚鱗如水晶般奪目耀眼,那魚兒於空中滑出一道弧線,而後嘭地一聲刺入潭底。 榮雲啞然失色,今晚所見,當真不可思議,驚道:“魚兒為何會發出如此空靈的聲響?” 曦瑤回道:“這是什麼魚,又為何聲音如此奇特,村中無一人知曉,爺爺曾說,他小時候也是聽到過這叫聲的。(啞語)” 說話間,曦瑤席地而坐,雙手支頤,望著那方潭水入了沉思,遠處,水麵逐漸趨於平靜,一如曦瑤神情一般,榮雲為之動容,欺來左近,與她並排而坐。 曦瑤道:“這魚兒摜常鮮有悲鳴,卻是月圓之夜,才會喚得如此悲傷,村民故老相傳,這鏡月潭原是有兩隻這般模樣的魚兒,卻是其中一隻於月圓之夜消失在了那處潭口。” “自此,這剩下的魚兒每逢月圓便會泣訴,好似呼喚愛人歸來一般,時光荏苒,萬物幻化,唯有這份思念歷久彌堅。(啞語)” 言畢,曦瑤伸手指去了潭水南端,榮雲心緒微妙,殊不知,這般魚類也有著如此深情一麵。 嗚—— 又是一陣悲鳴透水而出,潭中,但見一孤影緩遊迂回,久久盤旋,曦瑤眼角濕潤,好似想起了某人。 皎潔月光打在身上,二人如若霜雪堆砌,曦瑤眼中,卻閃過一絲哀傷。 沉默許久,她慢慢回過頭來,道:“你可想知道,我爹娘當初為何離我而去嗎?(啞語)” 見她黯然神傷,若晚風中凋零的殘花,榮雲竟不知如何作答,心道:世間月色萬般如一,可月下這女子卻令人過目難忘。 曦瑤復又回過頭去,深深凝望著那處潭水,不待榮雲作答,便道:“自我記事起,爹娘便恩愛無間,仿佛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也沒有什麼能美過他們之間的感情。” “爹爹上山采藥,娘和我長伴左右,累了娘為他擦汗,渴了我來給他盛水,即得閑暇,娘便會迎風舞蹈,我那姿態,多半便是從她那裡偷來的。(啞語)” 說到這裡,曦瑤竟甜甜地笑了,眉宇間滿是懷念,卻是眼角愈發濕潤了起來。 曦瑤繼續道:“都說彩雲易散,爹和娘的感情亦是如此,這一切,都發生在我六歲那年。” “那時候,鬥金的父親還沒有趕鬧子,村民身居僻壤,生活艱辛,時常饔飧不繼,饑飽參半,爹爹心有不忍,便想謀條生路。” “於是背起藥簍,孤身前往龍門村貿遷,走之前,隻是說:等我回來,咱們就不用再餓肚子了。” “山中猛獸橫行,爺爺和娘本是極力反對的,可爹爹執意如此,大家規勸不得,最後便抱著僥幸的態度讓他去了。” “差幸七日後,爹爹平安歸來,雖他疲累不堪,賺取的錢財卻也不菲,好過山中勞作半年的體己。” “可當事情有了第一次,往往會有第二次,記得那是秋日的一個清晨,天還未亮爹爹就背起了藥簍,臨走前,他吻了下我的臉蛋,好似冥冥之中,有些東西正變得不同尋常。” “那一日,誰也沒有阻攔爹爹,大家隻是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許久未曾折回院中。” “七日後,爹爹沒有回來,又過了七日,爹爹依然沒有回來,娘變得愈發焦急不安,開始四下打聽爹爹的下落,卻如煎水作冰,不有絲毫音訊。” “大山從連綿秋雨到了皚皚白雪,可村口的那個身影始終沒有出現,每天傍晚,我便會坐在門口,所為無他,隻盼爹爹突然出現,而後興沖沖地跑向我,將我一把抱起,興奮地說:‘曦瑤,你看爹這次賺了多少錢,可以給你買更多好東西了!’(啞語)” 曦瑤淚水撲簌簌直往下掉,晶瑩如玉珠一般,她深深吸了口氣,又道:“自此,娘儼如換了個人,她神情恍惚,形銷骨立,口中也開始說起了胡話。” “漸漸地,村裡也興起了謠言,說爹爹並非遭遇了不測,乃是去了龍門村,迷戀上了那裡的花花世界,再也不願回到娘的身邊,這話娘聽來更不受用。” “有一天,我問娘:‘爹爹是否真如村民所說,不要咱們了。’,娘說:‘曦瑤,你年紀還小,識不得這人間是非,卻是那些流言萬萬聽取不得,更不要去作辯解,因為編派你的人,是永遠不會可憐你的,你隻要記得,你爹是不會拋棄咱們的,因為在他眼中,這世上便再也沒有比咱娘倆更珍貴的東西了。’” “於村民流言蜚語之中,我和娘又度過了一年,那是秋日的一個早上,陽光明媚,萬裡無雲,如爹爹走時一樣,我至今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娘走來我跟前,她麵容黯淡,眼含淚光,沒了爹,她甚至不像活人模樣,卻是她接下來所說的話,更令我終生難忘。(啞語)” “娘說:‘曦瑤,娘這些話你聽來興許覺得殘忍,心中更會暗生惱恨,可娘卻沒有辦法,我不能沒有你爹爹,非我在他和你之間選擇了他,而是,他卻是我的命,就像這世上,能長伴你的人終歸不可能是我,而是你生命中的另一半。’” “說完娘就笑了,卻是眼角流下了淚水,即便如此,我也能察覺,娘的笑是由心而生的,她要走,我卻沒哭,隻是靜靜地望著她。” “娘走出幾步,復又回來我跟前,把細端詳著我的麵孔,不舍地道:‘娘雖然不知你爹爹身處何處,是生是死,但當一個人為愛而放棄所有時,便好似擺脫了所有的束縛,是如此的自由、通泰。’” “‘曦瑤,當有一天你遇到這麼一個男子,他在你眼中,而又滿眼是你,那便是你值得托付終生的人!待那時候,娘所作所為你或許會理解一二吧。’” “言畢,娘抱緊了我,一邊哭泣,一邊口口聲聲地讓我原諒她,這樣抱了很久,她突然鬆開我,轉身走去了村外,背影永遠消失在了那條小路,不知為何,我腦海裡浮現出了一隻飛蛾,晚上,它們撲向油燈時,竟和此時的母親殊無二致!” “再後來,一如你所見,隻有爺爺和我相依為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娘就像當年的爹一樣,消失得乾乾凈凈。” “漸漸地,村裡又起了流言,說娘不甘寂寞,丟下老人孩子,去找了別的男人,當真風流成性,不守婦道!” “我不能開口辯解,每每聽到這些隻能默默避開,時有也會惱恨娘親,為何丟下我一人承受這一切。(啞語)” 曦瑤侃侃而談,直至最後,雙臂竟也覺得酸軟,月色下,她俏臉上的淚痕猶如花凝曉露般的刺眼。 嗚—— 又是一聲魚鳴自潭底傳出,聲色空靈,將那故事也烘托得更為動情,榮雲感同身受,曦瑤身世之淒苦,竟讓他忍不住心生憐愛。 曦瑤回過頭來,恰是睹見榮雲雙眼熾熱,正一動不動地凝望著自己,她心頭一緊,而後越跳越快,這一次,卻再也沒有避開榮雲目光。 兩人四目交投,愛憐橫溢,月光中,但見榮雲緩緩張開右臂,攏在曦瑤肩頭,稍稍用力,曦瑤竟順從地依附在了榮雲胸膛。 榮雲雙臂合圍,如護愛物,更隱約覺得軟玉貼胸,香澤微聞,整個人意識也模糊了起來。 心道:今晚這一切,當真不是夢嗎! 曦瑤此刻麵頰潮紅,更是在想:若這一切是夢,便永遠不再讓我醒來! 兩人相擁無語,心跳如鼓,恍然不知時如飛輪,玉漏相催,隻知這林間晚風是涼的,懷中的人兒卻是暖的。 曦瑤身軀一顫,頓如醍醐灌頂,娘當初為何拋下自己遠尋爹爹而去,這一刻,她全然明了,曦瑤再也對她惱恨不起。 隻道:若易地而處,我亦如娘親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