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一. 探營(二)(1 / 1)

張君寶催馬緊跟巴圖賴,正要出手點他穴道。不想自己胯下乃是一匹年輕公馬,他不擅乘騎,催馬過急,那馬突然野性大作,一聲淒厲長嘶,騰地暴起,咆哮躥跳,要將他甩下馬背。   以他此時功力,馬匹發狂何足為懼。從馬背一躍而下,微末輕功便能辦到,若是施展內力,將狂馬按下或一掌擊殺,也屬輕易能爾。   巴圖賴隻知狂馬兇悍,哪知張君寶的功夫。見此情景,大叫一聲:“當心!”勒轉馬頭,跳下地來,一手奪過張君寶的韁繩,一手拉住狂馬轡頭,急喚張君寶:“快下來。”   那馬越發狂躁,對著巴圖賴又踢又咬,他仍死死揪住不放。張君寶連忙躍下馬背,一腳踢向馬的前腿,那馬正在雙蹄騰空之際,重重挨了一腳,頓時前蹄跪地,哀鳴不起。   再看巴圖賴,經狂馬一通撕咬,已是衣衫破碎,披頭散發,口鼻流血,委實受傷不輕。張君寶扶他坐在道旁仔細檢看,一番清理包紮,好在並無筋骨斷折。   巴圖賴喘息一陣,又問張君寶:“你傷得怎樣?”   張君寶見他此時仍為自己擔憂,實是忠厚之人。雖知他是韃子,仍不免稍感歉疚,答道:“我不要緊,你還能走麼?”   巴圖賴道:“不妨事,歇一會就走。”   兩人栓了馬匹。巴圖賴打開所攜皮囊,取出酒肉,就道旁坐了,慢慢吃喝起來。他嚼著肉乾,不時仰頭灌一口酒,暢快地長“籲”一聲,再遞給張君寶。兩人一邊吃喝,一邊說話。   巴圖賴問:“你是關中人麼?”   張君寶不解:“我老家在遼東,怎說我是關中人?”   巴圖賴憨憨一笑:“我聽人說,漢人裡關中男子最英勇,你如此健壯,力氣又大,馬也經不起你一腳,便猜你是關中人。”   他稍一停頓,不待張君寶回話,又說:“我的家在和林,你去過麼?”   張君寶不知和林在哪裡:“我沒去過,是什麼地方?”   巴圖賴臉上現出笑容,大飲一口,方才說道:“和林在大漠北方,很遠很遠。那裡有草原、雪山、駿馬,數不清的牛羊,還有漂亮的姑娘,和你們漢人姑娘一樣好看。”   說罷,他似乎陷入了迷醉,半閉著眼睛,用手輕拍著酒壺,口中輕輕哼起歌謠來。   巴圖賴嗓音沙啞粗獷,長而低的調子緩緩哼出,歌聲似乎滿是歡欣,又似有幾分憂傷。   張君寶不懂歌詞的意思,隻聽得他反復唱到一個詞:“阿赫”。待他唱完便問:“你歌裡唱的是和林?蒙古話裡,和林叫阿赫嗎?”   巴圖賴搖搖頭,笑道:“額赫,就是媽媽,這歌是唱媽媽的。”   張君寶打小便無父母親人,由師父覺遠撫養長大,聽巴圖賴說起媽媽,忽有所感,又問:“你的媽媽是在和林吧,她還好麼?”   巴圖賴神采暗淡下來,沉默片刻,低聲答道:“我的媽媽不在了,我有三個阿哥,還有阿爸,隨著大汗出征,都戰死了。”   張君寶聽他身世孤淒,愀然動容,拍拍他的肩:“你還有什麼親人?”   巴圖賴道:“有兩個姐姐,都嫁在和林,我三年沒有回家了,永遠也見不到她們了。”   張君寶問:“為什麼?”   巴圖賴道:“我們要和漢人開戰。漢人裡,有我們蒙古的金刀駙馬,他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我們會死很多人。”   張君寶知他說的必是郭靖,想寬慰幾句,卻又無法開口,心道:“我怎能濫生慈悲之心?韃子死便死了,死多少都是活該。”   再看看巴圖賴,卻又禁不住憐憫:“漢人韃子一樣是人,死於刀兵戰禍皆堪哀憐。佛經上說眾生平等,又說眾生皆苦,果真如此。”   沉默片刻,巴圖賴又開始唱起來。這一次,他的歌聲變得高亢起來,透出一股激越雄壯之意。他一邊唱,一邊緊握雙拳,輕輕點著頭。張君寶見他如此動情,忍不住又問:   “這歌又唱什麼?”   “成吉思汗,我們蒙古部族偉大的鐵木真可汗。”   “你為大汗征戰,死了那麼多親人,不恨他?”   “大汗是草原共主,部族的男兒都是他的奴仆,為他戰死,也是應當的事。”   張君寶暗嘆:“他父兄死於軍中,卻仍甘心供大汗驅使,世間的君王為何竟有如此魔力?看來,蒙古和我大宋這場刀兵,必要血流成河。既然如此,管他韃子是好是壞,該殺還是要殺,總不能任他們屠戮漢人!”   再啟程時,巴圖賴便換騎了那匹烈馬。兩人一路無話,跑了幾個時辰,過了幾個驛站,又換了兩回馬。張君寶一路彷徨,幾次想要製住巴圖賴,終究還是下不去手。   待行至大營,已是殘月西沉,天色微明。   巴圖賴鬆了一口氣:“交了差事,我們慢慢回去。”   張君寶問:“要把信送進大營麼?”   巴圖賴道:“大營進不去,在營前的驛站交割。”   蒙古自成吉思汗起,所占土地日見其闊,每到一處便大建驛站,間距或二三十裡,或四五十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以供軍中通訊之用。汗國雖大,各地軍報皆可源源不斷,經過驛道直達汗帳。   大營前麵這座驛站,比起於路所見更加高大,門口站著兩排兵,個個持槍佩刀。張君寶抬眼望去,驛站之後大約一箭之地,便是蒙古大軍營寨。寨內營帳井然,各帳皆有一二丈見方,上有穹頂,下蓋布幔,排列極為嚴整。   巴圖賴從懷中取出軍報,門口的守衛接過,也不說話,轉身送進門去,很快又出來,身後已跟了一名千戶。   守衛向巴圖賴和張君寶一指,那千戶大步過來,揚鞭指著二人問:“來得好快,不到百裡,走了一個通宵。”他麵色冰冷,語調低沉,聲音微微發顫,似在極力壓抑怒氣。   巴圖賴一臉恐懼,躬下身道:“馬匹發狂,我等受了傷,因此誤了一個時辰。”說罷略抬起頭,將臉上的傷痕露出來,以示沒有說謊。   千戶毫不理會,厲聲罵道:“誤了時辰,絕不輕饒,打二十鞭子。”最後這句是向那守衛說的。   巴圖賴不敢申辯,戰戰兢兢上前站了,牙關緊鎖,準備受刑。守衛接過馬鞭,便要動手。   張君寶知巴圖賴已是遍體鱗傷,又無內功護體,如何受得二十馬鞭。感他待人厚道,便想:“不如替他挨一頓鞭子,還了他的情,從此兩不相欠。”   於是挺身說道:“誤時由我而起,這二十鞭應我來受。”   巴圖賴見他願代自己受刑,很是感動:“好安答,你心地真好。二十鞭算什麼,我受得起!”   張君寶不答話,一把拉開他,自己站到守衛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