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千戶“嘿嘿”冷笑幾聲:“好,好,是該打你。” 守衛聽了,將鞭子舉高,掄圓了臂膀,向著張君寶背上狠狠抽打。他對張君寶並無私怨,但蒙古軍中施刑,規矩向來如此,不敢半點留手。 守衛一邊打,一邊高聲報數。呼呼的風聲,“啪啪”的鞭打聲,同那守衛的聲音,一輪輪作響,聽上去十分可怖。巴圖賴心驚肉跳,不敢直視,隻盼一下子數到二十鞭。 尋常士卒若受此二十鞭,少不得要躺半個月,創傷長久不愈,甚至致殘致死,軍中亦不鮮見。 但對張君寶這等內家高手而言,卻不過皮肉之苦而已。他早已潛運九陽神功,護住周身要害。守衛的鞭子落在身上,九陽真氣自然而然生出反彈之力,看似打得慘重,實則僅損肌膚,筋骨血脈俱各無恙。 二十鞭很快打完,張君寶背上衣衫破碎,涔涔滲出血跡。巴圖賴沖上去拉著他的手,不住地說:“好安答,好安答,你代我受苦了。” 二人正要離開,那千戶叫一聲:“慢!”叫守衛復進驛站取了兩樣東西,交給張君寶。原來是一囊酒肉,還有一個陶質小罐,隱隱透出藥香,想是軍中常備的金創藥。 巴圖賴大喜,連聲道謝,張君寶亦想:“他給我酒肉,還想幫我治傷,無非是因我替巴圖賴挨打之故。看來普天下之人,皆重義氣,韃子亦不例外。” 兩人離了大營,行了十餘裡,走到一處地方。道旁立著一株大樹,枝繁葉茂,如同綠羅傘蓋,下麵滿是嫩草,青翠欲滴。巴圖賴讓張君寶將馬放開,任其啃食,自己伸手撫摸馬背,口中說道:“你也累了,好好吃一頓。” 兩人坐在草地上,巴圖賴急忙打開藥罐,對張君寶說:“大營的金創藥,很好的。” 張君寶一聞,知是麝香、冰片、紅花、三七之類藥材炮製,確是止血化瘀、去腐生肌的良藥,便讓巴圖賴先行敷用。巴圖賴哪裡肯,讓張君寶解開後背衣衫,要先給他敷藥。 張君寶拗不過,隻得依從。巴圖賴在身後一站,趁他不備,猛將囊中酒往他背上淋去。張君寶背上一涼,灼痛頓時錐心刺骨,驚得一下子跳起來。 巴圖賴哈哈大笑,舉起皮囊道:“用這個洗洗,再用藥才好。”張君寶明白過來,拿過皮囊猛喝幾口,疼痛減輕,跟著笑起來。 兩人敷好藥,開始享用那千戶所給的酒肉。張君寶幾番要問木樁圖本之事,卻都難以啟齒。既怕巴圖賴見疑,更怕猜疑一起,兩人翻臉成仇,心中實在不忍。 張君寶思來想去,正要決心開口,巴圖賴卻又搶先道:“張英安答,你是個大好人。這回認得了你,受些傷也值得。” 張君寶心中慚愧:“他若知我心思,欲將他點穴逼問,還會說我是大好人麼?” 趕忙岔開話題:“你說的安答是什麼,我聽不懂。” 巴圖賴鄭重其事:“安答就是兄弟,你肯與我結為安答麼?” 張君寶吃了一驚:“他要和我結拜?和韃子結義,那可不成。” 巴圖賴見他不答,焦急問道:“你不肯?” 張君寶見他一臉熱誠,竟不知如何拒絕,索性把心一橫:“此人確實不壞,就算和他結拜,又有多大罪過?我且答允了,免得教他失望,反正日後不見就是”,便點了點頭。 巴圖賴十分歡喜,當即拉著張君寶相對而叩,又從靴筒中抽出一柄帶鞘的短刀,雙手遞給張君寶:“你收下這把刀,從今往後,我與你便是安答,同生共死。” 那短刀和穆英靴中小刀相似,但要粗陋許多。 張君寶料想贈刀必是蒙古人結拜的儀式,可自己隨身隻有一柄鐵劍,那是先師遺物,怎肯送人。於是說道:“你贈我佩刀,我卻沒有回贈之物,實在對不住。” 巴圖賴臉上現出失望之色,但是一閃即過,伸手拿過張君寶的馬鞭:“你送我這馬鞭如何?安答,我們蒙古男兒結拜,不可沒有東西相送。” 張君寶想:“如此再好不過,馬鞭本是韃子兵的,送還巴圖賴,足見結拜非我本心。” 兩人各以短刀和馬鞭互贈。巴圖賴從此稱張君寶“安答”,張君寶卻不用此語回叫他。巴圖賴隻道張君寶是漢人,也不為怪。 眼看兩人快要起身,張君寶無法再拖,心底盤算多次的話,終於不得不問了出來: “你去過前麵的大江嗎?” 巴圖賴一愣,隨即大咧咧答道:“去過江邊,隻是不曾下水。張英安答,你怎麼問起這個?” 張君寶道:“聽說對岸便是襄陽,不知這江有多大,水有多深,倒是想去看看。” 巴圖賴麵露得色:“我說與你聽,漢人們把這江叫作‘漢水”,就是‘漢人的江水’。我去之時,這江寬有四五十丈,深處有一兩丈,眼下隻怕更寬更深些。” 張君寶裝作漫不經心:“你如何去了江邊?” 巴圖賴更得意了:“你不知道,漢水一頭是襄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頭是大江。漢人的水軍厲害,要從江裡來救襄陽。我們便在漢水裡打下木樁,堵住他們的戰船。” 巴圖賴說完,仍是滿臉歡悅,對蒙古兵坑害漢人水軍的妙招極為得意。張君寶強壓怒火,問道: “我卻不信,你說不曾下水,怎麼把木樁打到江裡?漢水這麼寬,要多少木樁才夠?” 巴圖賴見張君寶疑他說謊,立刻急紅了臉:“我真不曾下水,隻管搬運木樁,不管下水打樁。我們有的是木頭,大營裡畫好了圖本,照著圖本,隔一段打一排樁。漢人戰船過了一排,還有一排,嘿嘿!嘿嘿!” 張君寶看他“嘿嘿”發笑,極感厭惡。他好容易說到正題,又不能發作,趕緊接口追問: “打樁便打,還要什麼圖本。你說的圖本在哪裡?” 問完之後,禁不住心中狂跳,隻盼巴圖賴知曉圖本的所在。 巴圖賴答道:“在哪裡下樁,哪裡下得密,哪裡下得稀,都要照圖本來,要不如何攔得戰船?打樁的兄弟說,圖本是帥營高人所畫,帶兵打樁的千戶,也隻看得一兩張,全本的怕是大帥才有。” 張君寶總算明白:“看來要尋圖本,須得去到帥營,此行隻怕更是難辦。” 回去路上,張君寶問起帥營所在,巴圖賴又炫耀一通,說他跟隨百戶,曾入大營,遙見帥帳,比尋常營帳高大數倍,帳前大張燈火,高懸帥旗,威嚴無比。 再問其他,即便言語相激,巴圖賴也無從答起。他在軍中身份低微,縱是道聽途說,所知終究有限,張君寶也就不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