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宮傾 四(1 / 1)

歸藏連山 雲偃 2952 字 8個月前

陸吾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手腕被牢牢抓在了江離的手裡。她悄悄鬆了口氣,接著抬起如炬的目光,宣告勝利似的看著自己麵前那張毫無生氣的金麵具。死亡不是她陸吾的弱點,連旋鰲也不是——她已經用一出險象環生的表演向江離證明了。   可是她馬上就發現那麵具後麵的眼睛出現了異樣的神色。   “你——”江離的語氣猶疑,似乎在對某種判斷斟酌不定。陸吾立刻明白他發現了什麼,急忙就要抽手。江離沒有阻止她,而是哈哈大笑,像是識破了一個偽裝很好的戲法。   “也真是難為你了。”江離說著看了一眼已經疼得暈厥過去的旋鰲,“他應該還不知道吧?否則怎會如此就輕言生死?”   陸吾臉上一紅,右手輕輕覆蓋在自己的肚子上。她一句話也沒說,可是神情再不似先前那般冷硬,目光也柔和下來。就在她即將墮入某種遐想的剎那間,忽聽得一陣衣袍翻飛的聲響。再去看時,江離和旋鰲兩人已同時消失不見了。   接下去,江離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他說:“這個沒用的男人我先帶走了,你可以考慮考慮是否做蒼冥山莊的掌櫃。隻是考慮的時間可別太長,否則這燃心蠱會讓他每一天都生不如死。”說罷又是一陣狂妄的笑聲。陸吾去聽那笑聲,倏忽之間似已在數裡之外了。   一張黃色的符紙就在這個時候飄然而下,落在了陸吾的腳邊。她將符紙拾起,上麵用朱砂繪著復雜的圖案,樣子與尋常的符咒大不相同。那朱砂筆跡在她指尖觸碰到符紙的一瞬間發出了若隱若現的紅光,隨即紅光一閃而逝,恢復如常。陸吾將符紙翻轉過來,見背麵寫著“焚之即晤”。她神色淒然地呆呆盯著這四個字,原來江離早就已經把自己看透了,早就死死捏住了自己的弱點——什麼第三護法,什麼銀瞳鬼使,說到底她隻是個女人。隻要旋鰲在他手裡,她陸吾的歸順隻是個時間問題。   這一夜,數不清的高手四處搜尋幾名護法的下落。   無相宮建在一座與陸地相連的巨大島嶼上,他們占領了離島的各個道路,又焚毀了所有船隻,島上的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搜尋徹夜不歇,恨不能把整個島嶼翻過個來。   陸吾躲在一個偏僻濕冷的洞穴裡,她困極了,也累極了,可是片刻也不敢合眼。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她估計山洞的火光不足以引起各派弟子的注意,這才將那張黃符紙燒掉。   她眼睜睜地看著火焰將那符紙一點一點蠶食成灰燼,心中突然間湧起無數個念頭,將昨天夜裡所做的各種決定、所一再堅定的各種信念,沖擊得搖搖晃晃。符紙還沒有燒完,洞穴裡便突然湧入一陣無比猛烈的黑色颶風。那颶風一下便纏住了她,圍繞她的身體飛速旋轉,將她的衣服、頭發瘋狂席卷其中。她漸漸覺得整個呼吸都被奪去了,眼前驟然一黑。然而下一個瞬間,她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你來了。”   是江離的聲音。這聲音虛無縹緲地傳來,仿佛遠在天邊,又像是近在耳畔。這聲音甫一落下,她的腳底便出現一條道路。這道路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弱光線映照而出,筆直地通向黑暗,一眼望不見盡頭,   她能夠從回聲和陣陣襲來的細微冷風之中判斷出,這裡似乎是一個空曠的大殿。可大殿裡實在太過昏暗,她除了腳下那條路以外什麼也看不見。   “還不過來?”江離的聲音已帶著幾分怒意。陸吾心一沉,便順著光源往前走去。等她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她隱約看見兩排麵目模糊的神像高高聳立在自己兩側。她本是看不清那些神像的麵容的,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它們不懷好意地逼視著。   又走了百十來步,她終於看到了神像的盡頭——高高的臺階之上是一個被層層帷幔遮住的區域,原來這個區域便是殿內光線的唯一來源。不時有風方向吹來,輕紗帷幔被層層掀起,光線絲絲縷縷漏出來,忽明忽暗,如夢似幻。   “我就知道你會想通的。”江離的聲音從高臺上的帳幔中徐徐傳出,沉鬱而平穩,卻帶著明顯的嘲弄笑意,“隻是沒想到這麼快,果然好忠心的銀瞳鬼使。”   陸吾咬著下唇,暗中用力攥緊拳頭,“忠心”這兩個字刺得她心裡一陣劇痛。“旋鰲呢?”她冷冷地問。   “忙什麼?他一時半會兒又死不了。”江離說,“我還沒有告訴你‘女’字的掌櫃需要去照管哪一門生意呢。”   陸吾沉默不語,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這時,帳幔中巴掌輕輕拍了三聲,接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陣鐵鏈在地上拖動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陸吾循聲看去,見到兩張臟兮兮的麵孔從昏暗的光線中浮現出來,是兩個女孩子。她們蓬頭垢麵,臉上是一模一樣的如同被抽去了靈魂般的呆滯神情。等陸吾看清她們的時候,發現這兩個女孩子都戴著沉重的手銬和腳鐐,身上一件衣服也沒穿,新的舊的傷痕層層疊疊地覆蓋在她們瘦弱的身體上。   江離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兩個奴才一個叫‘吟盞’一個叫‘桃夭’,從此以後你就是她們的主子,她們是死是活都由你說了算。”   陸吾心想,何以為這兩個奴隸取這樣古雅的名字?再看她們的模樣,雖是蓬頭垢麵但都不醜,做個丫鬟勉強使得了。   江離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說:“別小瞧了她們,馴服這兩個人可不容易。她們日後會是你很好的幫手。”他停下來,低沉地“嗯”了一聲,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接著他說:“從今天起,忘記‘陸吾’這個名字,以後你的名字叫做‘錦娘’。”   “錦娘?”   “沒錯。”江離說,“身份便是聆花樓的掌櫃。”   ……   錦娘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沉默地仰視著殷九。客棧外麵已是夕陽西下,晚霞從破損的門窗映照進來,如同為客棧裡的一片狼藉披上了火紅的嫁衣。   殷九早早打發了萬川先到城郊的破廟裡等著,自己則留了下來。他需要弄清楚的事情有很多,因此他始終沒有開口打斷錦娘。然而,聽她說得越多他就越不知該如何開口,隻有無聲地站在原地。過了很久,他問:“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