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1 / 1)

“李族老,陳族老,您兩位德高望重,比王鈞年長,真就不能睜眼看看古越族人,替我說句公道話嗎?”   高岷,昂藏的漢子,此刻佝僂脊背,跪在兩位老者麵前,苦苦哀求。   其妻李莉,帶兩個孩子,跟他一並跪在身後。   堂前,稻草鋪就靈床,安然躺著一位婆婆,額頭血跡斑斑。   被高岷跪求的,是兩位老者。   六十來歲,須發皆白,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是李嘉陽,古越族老,李氏宗長。   旁邊那人年紀不輸給他,黝黑矮壯,黃巾蒙頭,同為古越族老的陳孟宗長。   隻是任憑高岷一家磕得如何響亮,哭得如何淒苦,倆人的表情都毫無變化。   “高族孫還是留著力氣,給令慈送行吧。”   李嘉陽聲音聽不出悲喜。   “王氏如日中天,不可相抗,保全己身,留待他日。”   高岷抬頭,眼眶通紅。   “娘親冤死,兒子不能討回公道,這醃臢之軀,還有什麼保全的必要,岷求兩位族老,看在同族的份上,幫我說句公道話!”   “糊塗。”陳孟斥道,“別忘了你這一雙兒女,還要人照顧呢,難道因為一時的意外,不要全家性命?想令慈九泉之下,亦不願見此結果。”   蘇問踏進小院。   “你來乾什麼?”   院中等待的李陳兩家年輕人,下意識問道。   “與你無關。”   蘇問麵無表情,走到堂前。   李嘉陽陳孟高岷李莉齊齊看過來。   掃視下去,眾人表情分明。   李嘉陽是皺眉,陳孟是搖頭,高岷眼睛一亮後黯淡,唯有李莉盯著他,好像要說些什麼。   “兩位族老,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蘇問淡淡開口。   “什麼話?”李嘉陽眉頭緊鎖,似乎不想看見蘇問出現。   “以地事王者,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蘇問眼中射出奇光,“王氏殘酷貪欲無盡,我等都是受欺壓之人,豈不聞唇亡齒寒的道理?莫非以為我等的財產搶完,親人逼死,會放過李陳兩家?”   堂下兩家年輕人不由地轉身,把目光投來。   豈料李嘉陽隻是冷笑。   “黃口小兒,敢放厥詞?別忘了你蘇氏的下場,莫要以為錄得仙籍就能高高在上,沒有修出內力,進入部府,你與我等都是一樣草民芻狗。”   “李族老,我正是因為沒忘,才要說這番話。”   蘇問平靜道:“害了蘇氏,來謀高氏,沒了高氏,李陳二氏。現在,你不替高氏說話,將來輪到李氏陳氏獨自麵對王氏的兇威,還有膽魄反抗嗎?”   李嘉陽想放聲大笑,瞥一眼頭都要伸進來的子侄後輩,道:“李氏有難,我自會聲張。”   “李氏是古越族人,難道高氏不是?既然李族老斬釘截鐵,保證自己會聲張正義,緣何就不能高抬貴手,替高岷說上一句?”   高岷聞言垂淚,再磕到地。   李嘉陽狠狠盯著蘇問,沒再接話,轉身就走。   目送他遠去,陳孟嘆息一聲。   “蘇賢孫,倘若你有庇佑族人之心,現下要做的就是努力修行,把一切憤怒不甘都咽下去,直到你修行有成,邁入部府行列,屆時你再說話,遠比現在有威力。   對於高賢孫亦是同樣道理,與其求人,不如求己,倘若你能認識司吏修者,而今局麵又有什麼難解?我李陳二氏的修行者,可是全氏宗人戶戶供養玄珠,才養出的小名頭,須得先顧自家人。”   說罷,他亦走了。   蘇問近前,扶起高岷。   “高哥高嫂,都起來吧,安頓高嬸後事,還要你們費力。”   高岷淚如雨下。   “你也不願意幫我麼?”   蘇問正色道:“我正是為幫你來的,可僅我兩家,不是趕上門任人宰割嗎?高嬸,是被誰所害?”   “王泊。”高岷咬牙切齒,“他在上遊設壩攔水,不讓我家澆灌田地,娘去理論,被他一鋤頭打倒,磕在石頭上,我和孩他娘都去采珠,家中隻有娟兒文兒,年紀小不懂事,等他們喊來族人,娘親已經咽氣。”   這麼說,我還算是為你報了一部分仇。   王泊是王涯的親弟,大概他作孽的時候,哥哥正死在自己刀下。   蘇問殺生的不良反應越發淡薄,皆因太多該殺之人。   “王泊是王鈞親侄,他哥還是修行者,這事不太好辦,高哥還是先忙後事,人在做,天在看,總不會讓無辜之人白死。”   “我知道了。”高岷啞著嗓子說道。   高娟隻有七歲,眼睛哭得通紅,她跑過來,一把抱住蘇問的腿。   “問叔,阿嬤沒了,最疼我的阿嬤沒了,爹爹說你是修行者,能幫娟兒報仇嗎?”   李莉連忙來抓高娟。   蘇問攔住李莉,摸了摸高娟的頭發:“當然能,相信問叔,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高娟轉頭,撲到阿嬤身邊痛哭去了。   “孩子還小,不懂事。”李莉勉強道:“阿問別放在心上。”   “高嫂,方才我勸李陳二人的話,句句出自肺腑,不是為了哄騙誰。”蘇問認真道,“我這麼說,就會這麼做,直到還古越族一個安寧。”   “多謝阿問。”   到晚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各家采珠的青壯回來,慢慢有很多人過來幫忙,見到蘇問在此,頗為意外。   但沒人說什麼。   照例要停靈三日,然後上山。   隻是這三天,正是風和日麗采珠的好光景,成年勞力都忙著采珠,無暇顧及喪事,隻能留些下不了水的老朽。   更糟糕的是高岷,他亦無兄弟,眼下一雙兒女勢必要分去夫妻一人,到時候沒人搭手,采珠效率大降,從前兩人配合采三個人的份額,現在變成一人獨自采兩個的份額,難度可想而知。   除非他們將孩子帶在船上,隻是那樣,稍微有些風浪,就可能對兩個孩子造成危險。   蘇問覺得,眼下情況提出方案,有些趁人之危,仿佛是踩著高岷的傷心事,成就自己一樣。   可是不提,高家的難關,恐怕難以度過。   若要等高娟能下水采珠,多半她的年紀也要繳納珠稅。   “來送高嬸一程的很多,唯獨沒看到王黃李陳四家的人,我想有些話,正可以借此機會,跟大家講一講。”   蘇問站在廊下,忽然開口,驚起一眾族人。   “是阿問呀,你有什麼話要說?”   五十多歲的老頭抬頭說道,他滿麵皺紋,雙眼渾濁,要瞇著眼睛才能看清,此地屬他年紀最大,安排著整個後事的儀式。   蘇問一看是他接話,樂了。   正愁不知道如何切題,就來個話茬,真是想吃空心菜,來個賣藕人。   “越薌爺爺,咱們古越族以前什麼樣子,您老年紀大,能跟我們這些小輩,講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