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好吧。” “行行好,大爺。” “大爺,行行好吧。” ······ 一聲聲哀求的可憐之聲,隨著北風呼嘯的嗖嗖聲,傳遍了黎陽城外冰凍的護城河。 皚皚白雪覆蓋在護城河兩岸,天地一片蒼茫,在這凍土寒天的地方聚集著無數的流民。 他們跪在河岸乞討著,冬日的寒冷凍得他們瑟瑟發抖,發出的聲音也一頓一頓的,而在這群人中卻有一聲少年清亮的聲音。 江亥黝黑的麵龐,有些高挺的鼻子顯得內凹的眼睛更加小了,這副模樣普通的與農家子弟一般無二。 他平穩地跪在那裡,前麵擺著一個瓷碗。乍一看,這個人也是流民來逃荒乞討的。 江亥雖然也為了填飽肚子去乞討,但他是有組織的,身為黎陽城丐幫弟子,乞討要飯是他的本職工作,按幫主的話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他緊了緊身上打著補丁,被洗的表麵粗糙的棉襖,身體從中汲取溫暖,這件棉襖帶來的溫暖是他唯一與流民不同的象征。 這天真是害人啊。不知怎地,今年的天氣比往年冷得多。 他低著頭不讓冷風竄進胸膛,抬眼向對麵看去。 他們一個個餓得麵黃肌瘦,身如麻桿,有的甚至隻有幾件單衣蔽體,蜷縮著圍成一個圈相互取暖,但也難抵極冷的天氣。 這些人仿佛著風中的殘燭,呼嘯的北風好似隨時都能帶走他們生命的火苗,老人更是散發出來了將死的氣息,即便是風也無法吹凈。 和他們一比,我倒不像是個乞丐了,沒想到這份工作都有人搶,遙想以前坐在墻根擺個碗,一天就不愁吃喝,再不濟跪在地上扮個可憐,現在與他們同行是一粒米也別想吃到。 還是去別處尋吃食吧,江亥哀嘆著搖了搖頭,“真是時運多艱。”便咬牙活動已經被凍得無知覺的膝蓋,伸出了黝黑厚實的右手拿起了凝結出霜的瓷碗。 嘶。 一陣涼意從手指肚傳到了他的心間,差一點就將碗給扔了,他快速的將碗給夾到腋下,吃飯的家夥可不能給扔了。 江亥一點點地起身半蹲著,緩慢地活動著膝蓋,緩解著麻木疼痛的感覺,然後才站直了身子,準備躲開這難聞的氣味。 老天爺真是造孽啊,他歪著頭感受著陽光,太陽雖大,但卻無法感受到半點暖意,僅有的溫暖也被冷風的刺痛感代替。 同時身體內的熱量也被冷風吹走了,帶來的是身體肌膚的發抖和腸胃的抽搐。 “又餓了。”江亥捂著肚子嘆了一口氣,在家裡躺著沒消耗,出來就餓,什麼時候能吃飽肚子吶?估計隻有山上的人能無憂無慮的吧。 他想著這些轉過頭,順著進城的路,向上看去,直達坐落在皇城山的城池殿宇,不知皇帝吃些什麼? 一個乞丐成為皇帝? 江亥哼哼了兩聲,然後憋不住了笑了起來,真不知道怎麼突然冒出這個想法,這簡直是異想天開,怕是想怕是都想不出來。 過路的人瞇著眼,躲避著他,同時對同伴私語,“這個乞丐怕是餓得發瘋了,咱們離遠點。” 江亥笑了一會,乾咳了兩聲,這怕是要難於登天? 一個乞丐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滿,還想著去怎樣當皇帝,他搖了搖頭,夾著碗低著頭向冰凍的護城河上走去,掃過一個個在寒風中顫抖的流民。 “我要是成為皇帝就不施粥了,全是米飯,讓天下再沒有流民,也沒有乞丐。” 說書裡的高祖帝不就是一介亭長斬白蛇起義,打敗西楚霸王,成為皇帝的嘛。 而且他那時已經四十多歲了,我剛十六歲,我也是有可能成為皇帝的嘛。 我以後的故事應該是黑龍之子,順江而下,舉義旗,聚流民,誅暴亂,成皇帝。 聽說書的講,皇帝有後宮佳麗三千,這麼多女孩圍著自己轉。 想到此處,江亥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音,雖然他想不出來怎樣能成為皇帝,但富家子弟的生活還是能夠借鑒過來的。 “有好心人救救我父親嗎?我給他當牛做馬。”一個小女孩跪抱著一個有進氣沒出氣的男人泣聲道。 江亥看著女孩稚嫩的臉龐,嘆息了一口氣,自己要是一個醫師多好啊,這麼稚嫩的女孩不就是自己的妻子了嘛! 要是能夠拯救這裡的病人,怕是死後也有人給自己建廟立碑了,那可真夠風光的了。 這時一個商人模樣的男子臉上用力地擠出和藹可親的笑容,手上掂量著銀子,噠噠地響著。 小女孩將頭埋進了父親的懷中,哼嗯哼嗯的抽泣著。 “狗大戶,王八蛋。”江亥輕唾了一口,又是賣身救父橋段,他不願再看下去,夾起吃飯的瓷碗,不自覺地繃直了右腿向後走去。 此時是商隊從邊縣拉貨進城的時間,這些有錢的商人才是江亥的目標,乞討也要講究策略的嘛。 “官老爺,小的祝您財源廣進,官路暢通。”江亥彎著腰沖著一個個裝飾豪華的雪橇車乞求著。 那些護衛在車隊轎子旁的奴仆,他們一個個早就不耐煩地將頭撇到一邊了,隻有一個主事的輕笑著,將右手高高舉起, 江亥頓時彎下了腰,捧著碗在那裡等待著,他低著頭看著對麵人穿的厚底棉靴一陣羨慕。 隻聽嗬的一聲響,一枚枚銅板居高臨下地扔進了江亥的碗中,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江亥的心也隨之跳動,有些凍僵的臉蛋也有了笑意。 “官老爺,財源廣進,官路暢通啊。” 隨著江亥這句話響起,那些運貨的仆人們開始笑了起來,是那般的肆無忌憚,歡聲笑語中盡是嘲弄。 江亥臉色為之一僵,但瞬間就嘿嘿地諂媚地笑了起來,這些他早就習以為常了,甚至還甘之如飴。 如此這般,江亥收了兩家幾十個銅板,還未等他繼續工作,其他人便跟風過來了。 “可憐可憐我吧,大爺。” ······ 一個個流民圍在車隊旁邊,將冰上的路給堵塞住了,也將江亥給擠了出去。 嗯。 江亥嘶地悶哼了一聲,手捂著右腿膝蓋一點點向後退去,誰可憐可憐我啊,我是一個受傷殘疾的乞丐啊。 過了一會兒,腿上的疼痛舒緩了下來,江亥掂量了一下碗中的銅板,收進了懷中,抬頭看見如此多骨瘦如柴的流民,他頓生一種無力感,嘆息了一句。 “照這樣下去,我這份丐幫乞討的工作也沒了。” 現在連這個被人瞧不起的工作也有這麼多人爭,哎,江亥輕嘆了一聲,繼續擎著碗想要再試上一試。 這時沖出來了一隊士兵,個個手握長矛,橫沖直撞地將撕扯的流民給撞到了一邊。 “官府施粥了,你們速速遠離河道。”一聲聲冰冷、整齊、重復的話從他們口中傳了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聽見施粥,流民的眼睛瞬間紅了起來,也不管地上趴著的親人朋友,呼啦啦地沖下了河道,向施粥點跑去。 其中就有江亥。 過了大半個時辰,終於輪到了他。一個鐵勺磕在了碗沿上,當的一聲,一股流水便倒進了碗中。 江亥盡量將碗向下移去,顯示出無比虔誠的樣子,以求施粥的人發發善心將勺中的米湯一滴不剩地倒進碗中。 “下一個。” 江亥端著碗走到旁邊,看著有些渾濁的米湯和沉澱在碗底的米粒,不敢耽擱,舉起碗便向嘴中灌去。 溫熱的水流順著口腔、咽喉、食道直達胃裡,牙齒間充斥著米粒的飽滿感。 江亥不停地咀嚼著,微皺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最後圓睜著眼睛,將碗內遺留的米湯也用舌頭舔了一遍。 “要是一碗稠粥就好了。” 江亥夾起飯碗,心裡發愁,抬頭看向了遠處直插雲霄的皇城山,據說山頂上居住著仙人,神仙應該是不用吃飯的吧。 不對,仙人吃的應該是仙肴,而不是填肚子。 那天上的仙人吃些什麼那?江亥看著被風刮成扇形、薄薄一層的雲,想象了起來。 此刻雲霄上正有一人憑空而立,強風吹拂卻無法吹動他的衣角半分。 他將地上方圓十裡的人盡數納入眼中,略作憂慮地說道:“這次即便是成功了,怕是又要過上居無定所的、四處逃避的生活了。” 可他的眼神中卻無半點猶疑,漠視著地下生存的蕓蕓凡塵。 就讓這一切都快點發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