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映山莊亂了。 老莊主暈了過去。 客人們都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仍舊在主院忙碌,但侍奉山莊小姐的丫鬟已經悉數動了起來。 繡樓上的貼身丫鬟哭哭啼啼的道出了實情。 原來是即將出閣的小姐不願嫁,又覺得無聊,這才與她換了衣裳,偷偷地跑到主院裡玩去了。 然而主院裡仍舊沒有找到人。 後來詢問之下才得知,丫鬟打扮的小姐跟著一個白衣少年出了莊子。 床榻上醒來的老莊主忍不住吐了好幾口血,但卻並沒有責怪陳青,若不是自己的女兒願意,誰又能將她從人滿為患的莊子裡帶走呢? 說實話,老人家心裡頭已經後悔了。 答應嫁女是為了女兒有個安穩的日子,自己走後他一個小女娃又如何操持得來這偌大的家業,隻怕那時隻會招來無數心懷不軌的人。 但女兒已經為此事離家了,難道非要將人逼到絕路上去不可? 但棘手的是,為女兒選的女婿家並不簡單,乃是附近鎮子上的富戶,若是迎親的前一天悔婚,隻怕會鬧出天大的事情來,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的局麵。 陳青低聲勸慰著他,他相信這個初識的弟弟並不是不分輕重的人,或許有什麼隱情也得未可知。 老人無力長嘆了一口氣。 果然,小姐回來了。 那個被丫鬟看到的白衣讀書人也回來了。 少女剛到莊子門口便被告知父親嘔血昏迷的消息,於是抱著箱子跑到了老父的房間內。 方圓跟在她後麵,直到看見小箱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少女撲倒在病榻前。 少女握著床上老人的手,哭道:“爹爹,月兒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去桃林取我的東西來,對不起……” 老人沒有怪她,皮包骨頭的手輕柔的拂過女兒的臉,對著陳青道:“陳姑娘,你們可否先回避,我與月兒有話要說。” 方圓也要轉身,卻被老人叫住了。 “這位小先生,請你留下來。” 方圓歉疚的看了姐姐一眼,不知道有沒有為她帶來麻煩。陳青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帶著兩個妹妹走了出去。 房內此刻便隻有三人。 老人老人在女兒的攙扶下掙紮著坐了起來,倚靠在床頭,嘴角的胡須上尚還帶著點點血跡。 方圓很自責,說到底此事畢竟是因他而起,若非他將少女帶了出去,老莊主也不會氣急攻心而吐血。 “老莊主,抱歉。” 老人隻是笑了笑,道:“不怪你,小先生,你叫什麼名字?” 方圓垂著頭,道:“老莊主,我並不是什麼先生,我叫方圓。” 老人緊緊握著女兒的手,道:“老朽最敬的就是讀書人,小先生不必過謙,今天的事我已經清楚了,實在怪不得你,但……終歸是因你而起,老朽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小先生可否答應?” 方圓沉默著點頭。 這隻是離家的第一天,就已經給人家帶來莫大的麻煩,於先生所講的道理而言,講不通的。 老人欣慰的點點頭,道:“小先生不愧是讀書人,其實此事與你無關,你大可不必答應,會給你帶來麻煩。” 方圓道:“老莊主,你說吧。” 老人憐惜的看著女兒,而後轉過頭低聲道:“請你帶著小月兒走吧,他既然不願意嫁,做爹爹的不能勉強她,但許的人家非同小可,隻有讓她跟你們到外地去,才能免去這一切麻煩。原本……我想托付陳姑娘,但聽說你是一位讀書人,便想托付給你。” 少女臉上掛著淚珠,道:“爹爹,我……我嫁……你別說話了,躺下吧……” 老人搖搖頭,輕聲道:“小月兒,不要勉強自己,爹爹以為是為你好,才沒有與你商量便應了下來,若是你為了爹爹嫁過去,爹爹死後怎麼去見你娘?” 方圓沒想到老人的請求居然是這樣。 平心而論,他應該答應的,若非自己,老人的身體不會差到這個地步,他的請求自己不能拒絕。 但帶著人走,少女許的夫家又該怎麼辦? 方圓很清楚,在武陵,若是被逃婚,對於男子家而言是何等的打擊,頃刻間就會化為笑柄。 人家也並沒有錯。 自己做不得。 沒有這樣的道理。 “老人家,對不住,我不能這麼做。” 老人雙眼微閉,眼角滑落出悔恨的眼淚,道:“小先生是怕被牽累?還是不願意做這種虧心事?” 方圓半晌無言。 “我是個讀書人。” 老人笑著點點頭,道:“看來是老朽錯了,或許你才是那個貴人。” 少女豁然轉頭,看著自己的老父親。 方圓不明所以。 老人道:“小月兒,去將那位先生留的錦囊取來吧。” 少女復雜的看了方圓一眼,而後起身到房內的書架前將一個木盒取了下來,然後微微顫抖著雙手交到了方圓手裡。 方圓接過木盒,道:“老人家,你這是?” 老人的聲音有氣無力,但卻顯得很快活。 “小先生,你打開看看吧。” 木盒裡隻有一個小小的青布錦囊,錦囊裡隻有一張紙條,紙條上有字。 字跡很熟悉。 古來大聖大賢,寸針相對。世上閑言閑語,一筆勾銷。 方圓跟著讀了好幾遍。 “老人家,留字的人是?” 老人家咳得更厲害了,少女急忙小跑過去輕拍著父親的後背,為他順氣,這才好了些,起碼能說出話來了。 “老朽也不知道,那位先生自稱是儒家讀書人,卻沒留下姓名,他曾說若遇貴人,便將錦囊交給他看,餘事如何,自見分曉。” 方圓重新低頭看著紙條上的話。 世間閑言閑語,一筆勾銷啊! 這人希望自己帶少女走。 方圓懂這句話的意思,隻是卻仍舊不願這麼做。 世間萬事萬物,逃不開道理二字。 方圓願意講這個道理。 即便看上去帶著少女走是最好的辦法,他仍要講道理,自己的第一場道理。 非講不可! 方圓望著扶著老人的少女,道:“姑娘,你願不願嫁?” 少女望著他,一言不發。 方圓又問老人:“老人家,你是否真要將此事托付於我?” 老人點點頭,道:“我信那位先生,也信讀書人,小先生但做無妨。” 方圓蹲下身打開了地上的小箱子,從其中找出了那把生鐵匕首,少女的解衣刀。 他將解衣刀握在手裡,道:“老人家,小姐許的夫家在哪裡?” 老人道:“前方二十裡,清風鎮,王家莊。” 方圓轉身出了房門。 陳青就在院中。 “姐姐,能否借我一匹馬?” 陳青皺眉道:“弟弟,你要乾什麼?” 方圓粲然一笑,道:“放心吧姐姐,我有數的,我去講道理,請姐姐代為照顧老莊主。” 陳青還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是沒說出來,隻是朝旁邊的陳山揮了揮手。 桃映山莊外。 方圓牽著韁繩。 他沒騎過馬,自然也就談不上會騎了。 但儒家白衣有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先生是教過的,村裡雖然沒有馬,但先生還是給他講了騎馬的技巧。 少女來了。 她手裡捧著小箱子,道:“小哭包,你要乾什麼,爹爹說王家莊很多護院的,而且那個姓王的小子很不簡單,不要亂來。” 方圓臉上擠出笑容,道:“我是讀書人,講道理的,這件事說到底是你爹爹理虧在先,我不會亂來,放心吧。” 少女臉上的淚珠尚未乾透,滿麵憂色的道:“我跟你一起去。” 方圓苦著臉,道:“我不會騎馬,一個人就夠嗆了,帶不了你。” 少女破涕為笑。 “那你還借那位大姐姐的馬?” 少女一隻手抱著箱子,一隻手抓著韁繩,輕靈的躍上馬,坐得穩穩當當。 方圓看呆住了。 好俊的身手! 少女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道:“回神啦!上來!” 方圓愣愣的握住少女如玉一般的手,略顯笨拙的蹬著馬鐙,許久才坐上馬去。 少女將箱子遞給了他,道:“小哭包,抱緊了,一會兒掉下去我可不管你哦!” 方圓將生鐵匕首別在腰間,死死的抱住了箱子。 少女翻了個白眼,道:“我讓你抱我!你人要是摔下去算誰的?” 方圓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姑娘,先生說男女授受不親的。” 少女抓著方圓空著的手環在自己腰間,而後馬鞭輕甩,駿馬如同離弦的箭矢一般先前跑去。 方圓身體猛地向後倒去,若不是手環住了少女的腰,恐怕早已經掉下馬了。 良久才回過神來。 少女的馬術十分嫻熟,看樣子是練過的。 方圓有些奇怪,他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怎麼會? 少女回頭笑道:“小哭包,跟你說,姐姐我可是練過的,從小就想著騎馬去闖蕩江湖,就像當年那位先生一樣,可惜爹爹不讓。” 方圓這才點了點頭,道:“怪不得。” 少女笑道:“小哭包,你是打算去王家莊砍人嗎?” 方圓點了點頭。 砍人? 也說得上。 少女哈哈大笑,道:“我叫李令月,當年那位先生起的名字,怎麼樣,好聽吧?” 寒風將少女的長發吹得紛紛揚揚,打在方圓臉上。 方圓呆呆點頭。 “好聽的。” 一騎兩人,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