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館的琴聲仍自悠悠,還是那曲眼兒媚。 此情無計可消除,更訴不出。 因此一遍又一遍。 雖然翻來覆去的彈一首曲子,但紫裙女子並未覺得乏味,起碼床上的少年聽得很安靜。 方圓其實已經醒了許久了,雖然劍氣逐漸彌散的虛弱感始終縈繞著,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此刻昏迷著較好。 他不懂樂理,也不知道這首曲子講的是個什麼故事,但婉轉的調子始終環繞在耳邊,傻子也知道其中的含義。 李令月的事,便已經足夠他頭昏腦漲,他不想再多一樁陳紫……該是白紫姐姐的麻煩。 紫裙女子又一曲彈畢,看著少年已經完全舒展開的眉頭,心中嘆了一口氣,而後抱起琴出了內堂。 小院望月,可惜月色太差,辜負了借月的美名。 榻上的方圓這才鬆了口氣,他醒來後,幾乎是一動不敢動,連臉上的表情也不敢有分毫的變化,就是怕撫琴之人看出自己已經醒了的事。 若是沒有紫裙女子借劍以及上玉劍山的事情,以及後麵紫裙女子背負自己下山,方圓覺得自己還能坦然麵對, 但此時,或可類似於近鄉情怯? 他也明白自己總有麵對的一天,明天最好,到了明天,則依舊是明天更好。 這時候要是先生在側就好了,他應該能為自己指上一條明路。 方圓睜著迷茫的眼睛,無意識的打量著天花板,思緒悠悠。 外頭的紫裙女子耳中聽著內堂裡不算均勻的呼吸聲,忍不住擷來一壺消骨,檀口對著壺嘴灌起酒來。 或許是喝得太急了,一縷冰涼的酒液順著秀美的玉頸滑落而下,很快便浸濕了衣襟。 酒靨戚戚,清淚依依。 …… 有個白衣男人推開了借月館的小門,大手輕輕一揮,內堂與小院之間似乎多了一層煙幕。 男人看上去三四十歲,作儒家讀書人打扮,迎麵而來的是一股子知禮淳儒的味道。 紫裙女子以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個素未謀麵的讀書人。 男人也在打量她,過了一會兒,嘴裡才發出低低的贊嘆。 好一個蘭心蕙質的女娃兒。 方圓,好福氣! 他率先開口,道:“姑娘,你的名字是?” 紫裙女子定定的看著他,恍惚間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有些失禮,這才起身施了個萬福。 “我叫白紫,先生是?” 男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但卻沒有道出自己的名姓。 “許久未曾飲酒了,可否向姑娘討壺酒喝?” 紫裙女子讓出一步,伸手道:“先生請坐。” 男人坐在椅子上,笑道:“姑娘該不會讓我喝桌上這壺吧?” 紫裙女子酒靨更紅了,但卻不見尋常女子的做作,而是重新取了一壺酒來,道:“先生既不願告知姓名,可否告知來意?” 男人眼中的贊賞之色更甚。 他走了幾千裡路,方才到此,卻沒想到見到的是一位美麗女子。 桌上的琴也好。 他雖然未曾見過,但卻在書上看到過這把琴的模樣。 蒼蒼古猿,悠悠萬年。 南北天下歷史上的名琴著實不少,但這古猿琴仍舊能稱得上是個中翹楚,不是因為其用料之珍貴,而是其身上的含義。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古猿的鳳額之上應該還有一句話。 才下眉頭。 還有一把萬年琴與之相應,鐫刻著“卻上心頭”。 男人輕笑道:“白紫姑娘,可知這古猿琴真正的來歷?” 白紫的臉色忽然大變,眼中朦朧的醉意瞬間不翼而飛,狹長的鳳目冰冷的盯著眼前的讀書人。 男人嗬嗬一笑,為自己斟了杯酒,看著煙幕道:“傳說古猿、萬年兩琴向來是焦不離孟,想來萬年琴就在裡麵了。” 白紫的眼神愈發冰寒了,藏在大袖中的玉手也忍不住緊緊地握了起來。 男人抿了口酒,若有所指的道:“姑娘不必緊張,我沒有惡意,你若要動手,那道煙幕會碎掉的。” 白紫臉色陣青陣白,最終還是鬆開手,盈盈坐了下去。 男人微微頷首。 嗯……性子也不錯。 白紫皺著柳眉,道:“先生不要再戲耍晚輩了。” 男人“嗯”了一聲,道:“你是琴主後人吧?” 白紫低下頭,默不作聲。 男人擰著眉頭,有些頭疼,看來自己的猜測並未出錯。 那麼,這事兒就極其難辦了。 他試探性的問道:“姑娘,可否帶著萬年回家?” 紫裙女子沉默了許久,腦海中浮現出少年看上去有些僵硬的睡姿。 既是如此,回去也罷。 “好。但要等到他身上的玉劍蠱徹底治好,我才能帶古猿走,至於萬年,已經贈予他,就沒有帶走的道理了。” 男人輕嘆一聲。 沒有帶走萬年琴,其實女子走與不走倒是其次了,終究還是一樣的結果。 但對於後輩的這些事情,他並不方便多說什麼。 如果來的不是自己,想必會好上許多。 倒是那玉劍蠱,他也未曾聽說過。 他微微皺眉,道:“姑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玉劍蠱是?” 紫裙女子躊躇了片刻,似乎是在猜眼前人的身份。 其實不難猜的。 這句話問出來,就更加明顯了。 “城南五十裡,玉劍門長老龍千烈所留,方圓的劍氣會被一點點吞食,變回普通人,最後玉劍蠱將食盡其心脈。” 男人挑起眉頭,問道:“可有解法?” 紫裙女子黯然搖頭。 “現在蠱蟲為琴音所惑,暫時不會發作,但終究不能治本。” 男人一直輕鬆地麵色終於微沉。 城南五十裡,玉劍門。 那便先去走一遭。 紫裙女子看到他起身,連忙提醒道:“伯父,玉劍門門主木易,劍術極高……” 男人向後揮了揮手。 “姑娘,我這次來……” 聞弦歌而知雅意,雖然不明究竟,但這個讀書人的身份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紫裙女子彎身道:“晚輩不會告訴他的。” 男人道了聲謝,身影便離開了紫裙女子的視線,院中煙幕盡散。 …… 玉劍山前。 自玉劍梯崩塌後,這裡的氣象看上去便沒那麼超凡脫俗了。 有個負劍老人筆直的站立在山腳下,雙眼微闔。 讀書人來了。 負劍老人皺起眉頭,這不是他要等的人。 “閣下是?” 讀書人拱手見禮,道:“這兩天可有個少年登山討劍?” 負劍老人點點頭。 讀書人放下雙手,笑道:“我是他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