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君子隻當他放了個屁。 知無不言? 沒有言無不盡這句話兜底,每樣說個五分話頭,那管什麼用? 況且他相信老人絕然不會將自己的問題悉數答復,因為有些事連他自己都不太願意問,何況他一個訴說者,能願意給自己說? 不過總還是有些價值的,畢竟當問而又能說的也著實不少。 儒家君子為老王爺斟了杯茶,霧氣氤氳在兩人之間,幾乎互相看不清彼此眉目了。 “王爺,你既要我弟子入且蘭朝堂,那我便大膽一問,且蘭何時與南梁開戰?” 一針便見血。 按照目下橘子洲西南三國的形式來看,即便全變城鼓推征戰,但沒有個三年五年是絕對打不起來的。因為南梁較之且蘭水土更差,而且蘭略強,完全沒有攻南梁的必要。 就算要打,也該盯著最貼近中原的雲夢才是。 可儒家君子就是這麼問了。 因為南梁有座三足鼎,梅氏非取不可,雲夢也非取不可,而南梁更是要死死守住。 梅允常嗅了嗅略顯駁雜的茶香,道:“這事兒是方杞子在做主,我不過是個閑散王爺,哪裡知道這等軍政大事。不過我猜測,方杞子既然將你那弟子落在了天元之中,該是從他身上開始,或許便是明日,這個時間大抵不會超過一年。” 儒家君子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方圓如今不過少年之身,若是無端卷入兩國征戰當中去,隻怕是險之又險。 天元子,向來是弈者必棄之地。 誘餌? “梅氏的人情隻有一次,當真要用在這裡?若是方圓成為棄子,我薑不器必屠盡梅氏、方氏,乃至一草一木。” 梅允常絲毫沒有顧忌於儒家君子的酷烈威脅,反而笑得很是暢快。 “城主多慮了,恪禮已經接下了這盤棋,我死之後,便由他來下,若是你信不過我這個老匹夫,他的人品總該信的吧。” 儒家君子臉色稍霽,但仍舊一片不虞。 “方杞子前兩天去見了我一趟,為的是小方圓吸取雪中獨行一事,他大半輩子的積攢已經折進去了。你幫我轉告他一聲,若是一線不留,莫怪我不講道理了。” 梅允常含笑點頭,道:“他會來見我一次,城主的話一定帶到。” 儒家君子氣悶的道:“還有個事,琴主後人是否方杞子安排?” 自從見了穿紫裙那姑娘後,儒家君子便一直有些不好的預感,但卻說不上來。 即便女子已經帶著兩把琴走了,但事情一定不會如此簡單。 儒家君子知道自己的弟子是個什麼脾氣,若是麻衣老人安排下來的,必然會有揭開之日。 方圓將會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誰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以他那直筒子脾氣,將來題跋之時鐵定會受到這件事情的影響。因此他不惜欺騙後輩也要將女子勸走,實際上他還有別的辦法。 男女之事,最磨人心。 他年輕時便是如此,以至於終生也不能北上開關。 他的弟子不行。 薑不器終此一生也隻能守在橘子洲一隅,但薑不器的弟子須得北上,去做羊怙與糟老頭子那般的開關人。 這是他給心行城的老家夥的承諾。 文筆峰上被暴揍一頓後,欠下的授養之恩。 所以他要問。 若是巧合便也罷了,當真要是盤算好的籌劃,則更要問個清楚。 梅允常有些訕然,道:“城主,若是本王有意促成他們見麵……” 儒家君子臉色鐵青。 原以為是那個喜歡算這算那的方杞子在搞事情,沒想到正主竟然就在眼前。 他大怒道:“姓梅的,你是打算一個人情管一百件事嗎?” 梅允常乾咳兩聲,道:“城主稍安勿躁,這不是先前不知道他是你的弟子嘛!再者說了,本王不過順手為之,一切因緣還是你那弟子自己造就。” 儒家君子何嘗不知道這一茬,他惱怒的是弟子第一次走江湖便被死死地操控著,甚至於還是受到了自己的牽累。 若自己沒有欠下梅氏那樁大人情,自己大可以撂挑子,帶著弟子在山上好好念書,直到他有自保之力為止。 可眼下,自己卻出不得手了。 梅允常和方杞子已經為自己戴上了一個緊箍咒,若要強行摘下,便是浩然正氣崩摧。 他喘著粗氣,道:“你給我說明白!” 梅允常終究是沒好意思喝下手裡這杯茶,因為這事兒辦的其實不算地道,尤其是被人家的先生抓了包,就更是如此了。 “也不算太麻煩,你知道白圭不?” 儒家君子氣呼呼的道:“雲夢那個銅臭丞相?怎麼跟他又扯上關係了?” 梅允常再度尷尬的乾咳不止。 “這個……你那弟子好像對他大女兒印象不錯……” 儒家君子差點兒沒從坐席上蹦了起來,幾乎是暴跳如雷。 “你不要跟我說就是那個瘋皇帝未來的皇後!” 梅允常咳嗽得更厲害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能端起茶杯掩飾臉上的悻悻。 “好像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儒家君子反倒是坐了下來,就是望向老王爺的眼中,偶爾有淡淡的殺氣掠過。 涼亭中瞬間凜冽了起來。 “你讓我的弟子去做牝雞司晨的底氣?” 梅允常在沙場上百戰而歸,如何察覺不到儒家君子心中的殺意? 說實在的,他是有些愧疚,但並不後悔,這件事總要有人來做,為何不能是你薑不器的弟子? 他也是且蘭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也無愧。 因為不光是方圓進了他親自布下的這個局,他虧欠了一輩子的兒子的兒子,在年幼時便被拉扯了進去。 不光如此,還有他梅允常以及整個梅氏,還有方杞子的方氏,甚至於且蘭的男女老幼,都在局中。 梅允常挺起脊背,眼底已不見愧意。 “心聖玄圭已經到了你家弟子手中,我梅氏……最起碼我梅允常無愧橘子州,若城主仍舊不滿意,本王僅餘的兩月壽數今日送你無妨。” 儒家君子噎了一口,他看著眼前已經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不知為何,竟生出一絲高山仰止的負疚感。 他長長太息,百轉千回腸。 回首之餘,寒風起天末,想來北方已有暗潮滾滾南下。 潮水所致,蜜巢將覆。 豈有完卵? 於是乎,儒家君子抓起茶杯,在老王爺的茶杯上碰了一下,而後一飲而盡。 ……